不知過了多久,無憂精神已有些疲倦,漸漸有了睡意,朦朧間,鎖鏈碰撞的聲音,卻令她一驚,隨而便是「吱呀」開啟的木門聲,令無憂頓時繃緊身上每一根神經……
無憂眼被蒙住,從腳步聲聽來,卻知來者並非一兩人……
「解開繩索!」
一男子聲音突向一邊吩咐,無憂一怔,心裡想法陡然堅定……
「少主!這……」
「解開!」
與他爭辯的似是那青衣女子聲音,一聲呵斥下不再言語,隨即便有雙細膩的手,來解開縛住自己的繩索,無憂揉揉手腕,雖仍是蒙住眼睛,卻仰頭唇角微微揚起絲笑:「承儒還是那般懂事!」
屋中瞬間靜默,似連呼吸聲音都停滯無息……
「你……你如何知道?」
仍是青衣女子一聲嬌喝,無憂頸上隨即生寒……
「少主,這女人不能留!」
青衣女子顯然著慌……
「退下!」
那男子聲音微微沉啞……
又是一陣寂靜無聲,無憂感到只微涼的手,輕輕觸及自己眉骨,黑布隨之而下倏然而至的燭火光亮令無憂眼中一刺,由模糊漸漸清晰……
眼前男子眉削如劍,英挺鼻樑襯得一雙銳目微微凹陷,嘴唇泛著微紅,真如李建成一般模樣,只是那眼神暗淡無光……
「承儒,果然是你!」
無憂站起身來,只及李承儒肩部,當年只跟在自己身後叫著嬸嬸的小承儒,如今已經長大成人,只是眼中戾氣如劇,再不是當年模樣……
承儒面無表情,只冷笑道:「嬸嬸別來無恙?」
言語冰涼無溫,喜怒不形……
無憂掃視兩旁,只見幽暗的屋中,一切俱是陳舊落滿塵埃的,承儒身邊三名女子,分別著了青衣、紫衣、白衣,除青衣女子面容稍有歲月痕跡,其餘兩名女子俱是年輕貌美……
無憂心上一顫,顯然他們的組織並非停滯不前的,紫衣、白衣兩名少女不過十八九年紀,定是近年加入的……
無憂不禁歎息,承儒,如今大唐天下太平、四海臣服,你卻仍執拗於昔日仇恨,而賠上了自己大好年華,又是何苦?
無憂慨然:「承儒,陛下既已放你生路,你又何必如此?」
「生路?」
李承儒眼中烈火倏然騰騰:「殺我父、弒我母,這……便是他這個好叔叔給我的生路嗎?」
逼近無憂一步,那眼中仿似要瞪出血來:「原來……嬸嬸所謂的生路便是生不如死!」
時至今日,他仍稱自己嬸嬸,無憂便肅起臉孔,嚴厲道:「承儒,既你仍叫我一聲嬸嬸,你如今已是不小,那麼嬸嬸問你,若當時二王叔不殺你爹,你爹……便會放過了二王叔嗎?自古皇家奪嫡向來你死我活,若當時死的人是當今陛下,那麼……我的孩子承乾、青雀是不是也要若你一般?一生與仇恨為伍?」
承儒身子陡然鎮住……
無憂繼續道:「若是我,便絕不會令我的孩子一生沉溺在仇恨當中不能自拔,我寧願……他們忘記一切,平平安安的長大!」
嚴厲語句突的柔婉,感人至深,承儒眼眉不覺一抽,身邊青衣女子上前一步,厲聲道:「休要花言巧語!哼!沒想到你這個女人這般善於辭令,你……」
「清碧,退下!」
承儒輕喝一聲,那女子立忙住口,退到一邊,承儒望著無憂的眼,無憂面色微微發白,然而清眸卻依然淋水動致,溫柔和婉的嬸嬸,曾帶著自己捉迷藏的嬸嬸,如今……是這天下女人的至尊,是母儀天下、盛名遠播的皇后,而這些……都本應屬於自己的母親啊……
眼神倏然變換,重又變作冷漠的神色,扯開眸子,不再對望殷切誠懇的嬸嬸……
「走!」
一個字,聲音有略微顫抖,三名女子緊隨其後,清碧頓足,狠狠瞪無憂一眼,方才甩身而去……
夜,冷得壓沉,絲毫沒有五月天的和暖氣息,承儒雖然三餐並不怠慢,可無憂虛弱的身體,兩日沒有用藥,已漸漸不支,每見承儒來,都是強作精神而悉心好言規勸,承儒索性再不出現,只令白衣女子每日送些飯菜來……
約莫算來,今天該是第三天了,門聲照常響起,無憂疲憊的撐起眼睫,一束午日強光刺入眼裡,無憂閉目,再睜開來時,卻大吃一驚!
只見白衣女子眼神驚懼抖動,嘴被堵住,一柄長劍橫在玉嫩的脖頸上,身後一男子臉孔分明熟悉,蒼涼的眉、照常緊蹙,唇角一分狠色,卻柔情依舊……
「柳……大哥!」
在無憂眼裡看來恍如隔世,柳連!竟然是柳連!多年前的玄武門再不見蹤跡的人,只有幾支金鏢總是適時出現,令自己悵然傷感,虧他那麼多、欠他那麼多,竟連一聲謝也來不及說……
如今,卻再又出現在自己眼前,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
柳連將白衣女子綁好在旁邊木柱上,並來不及多看無憂一眼,解開無憂身上繩索,急道:「快走!我已飛書支會陛下,他會來接應!」
無憂被綁得太久,手腳麻木不說,身體亦是十分虛弱,可望著柳連的眼,卻有深重勁道:「為什麼?柳大哥,為什麼消失這麼久才來見我?為什麼……要叫我欠你這麼多啊?」
柳連手上有一刻停滯,眼神卻是不敢看她,無憂,每當他閉上眼,便會出現的女子,許多年來,從不曾忘記的人,如今近在咫尺,可是為什麼?心裡卻越發恐懼,越發感到不安呢?
柳連啊柳連,難道這麼多年來,你仍不能放下嗎?
柳連苦澀一笑:「別說了,快走吧!」
觸及無憂身體,才發現她綿軟無力,微熱的體溫傳入掌心,心頭一燙,幾欲放開手來,可是手上一鬆,無憂便不自覺向前傾倒,才看到她臉色蒼白如紙,心中仍是劇烈疼痛,這種感覺,絲毫不減當年,反似更加深重……
「我用不上力氣,還勞大哥扶我!」
無憂自能從他的眼裡,看到萬分糾纏,簡單一句,以解他心中尷尬……
柳連沒有言語,只輕輕扶住她,正欲踱出門去,門外卻有一陣雜亂,是腳步聲!
果然,二人走到門外,李承儒、清碧、以及眾多形色的女子,手持光亮長劍,表情肅然冰涼的站做一排,將小小一間茅屋,圍得水洩不通!
無憂這才看到了屋外景致,明明一片槐樹大好,可偏偏染滿了殺戮的氣氛……
「是你!」
承儒眼中顯然有一剎那變換,望著柳連,怒火自心裡湧上眼底:「你……是柳連!」
沒錯,他是柳連,當時經常出沒在東宮的齊王府侍衛,李元吉對他極其信任,可是……玄武門後他卻不見了身影,死生無訊,李承儒望望柳連扶緊無憂的手,心中陡然明瞭……
哼!又一個叛徒!與……楊若眉一般!
柳連不語,承儒雖是長大了些,卻仍是能認得的……
李承儒眉心一聚,嘴角滲出狠狠紋路:「給我殺!殺了這個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