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夏日的風,總是和暖,御花園百花爭妍奪秀,又是一年梔子花開,雖說『如入薝匐(1)林,唯嗅薝匐香,不嗅餘香(2)!』,可若論嬌艷奇芳照眼,卻非榴花繁盛莫數……
楊若眉身著橙紅色曳地石榴裙,外罩件半臂薄紗長及足跟處披帛巾,榴花樹前,美人盈盈嬌立,景致別添一抹瑰麗……
長舒口氣,難得心情這般大好……
萬籟俱靜中,輕微議論的聲音引得美人秀眉微蹙,尋聲而去,站在一樹榴花錦繡邊,沒有刻意躲藏,卻見兩名宮女,鶯聲輕細神秘……
楊若眉美目一凝,頓感萬分詫異,那兩名宮女,容色分明映在眼底,卻是貴妃與淑妃宮中貼身侍婢……
可想那兩人,平日裡水火不能相融,宮中內侍宮女更多有規避,彼此不相往來,這兩人……又怎會在此如此神秘?
「夫人!」
正自思忖間,卻是碧兒的一聲輕喚,楊如眉立時回過心神,平靜住臉色,端端立在原處未動……
那兩名侍婢倏的回過頭來,眼中驚慌只在瞬間隱沒,原來是楊若眉,臉上換了蔑然的神色,微微低了身子:「見過楊夫人!」
楊若眉輕輕點頭,示意二人起身,轉而望了眼碧兒,神色平和不動分毫,款步向芙蓉苑方向走去……
兩名宮女互望一眼,見楊如眉走遠,方才轉身去了……
楊若眉左右一看,來往之人甚少,花叢秀樹亦不算繁密,才略略側了眼睫,望向碧兒:「近來宮中……在傳說什麼嗎?」
碧兒眼神頓時一滯,垂了首,目光遮掩不住閃躲:「是!」
美人蓮步倏然停止,轉頭對向身邊俏婢:「什麼?」
碧兒秀眸小心四顧一忽,確信近旁無人,方才稍稍上前一步,在楊若眉耳際,聲音壓到最低,將事情簡略說了……
楊若眉玉指纖纖收緊,眼眉漸漸凝聚,靜止片刻,突的,調轉了方向……
碧兒緊步跟在身後:「夫人要去何處?」
麗眼一凝:「麗正殿!」
楊若眉來到麗正殿時,燕妃恰巧也在,恭敬行了禮數,望燕妃一眼,燕妃與無憂向來交好,楊若眉心中一思,想定是為了同一件事情……
三人只閒聊幾句,燕妃便去了,無憂望望楊若眉,既不是請安時辰,知她定是有事才來……
楊若眉亦望向無憂,目色卻是嚴峻:「娘娘最近……可曾聽說些流言蜚語嗎?」
無憂清眸水光微微一凝,笑容在唇邊僵持,此事,竟會傳揚得如此迅速,適才燕妃前來,亦是說起此事,卻不想,竟連不甚與眾妃往來的楊若眉都已然知曉,雖是傳得隱隱諱諱,但終歸免不了越發離譜……
無憂輕歎聲氣,平和道:「清者自清,我所能做的,只是問心無愧,旁的事情非我能左右!」
無憂誠摯的與楊如眉對望一眼,許久再不曾言語,楊若眉心底湧起莫名所以的疼痛,如此漩渦風暴的中心,自己似皆能感同身受,而那時,給她內心唯一寬慰的人,便只有無憂,那麼此時呢?
楊若眉不覺間伸出凝香玉手,輕輕搭在了無憂手上:「若眉相信!」
只四個字而已,在無憂心裡倏然激起一陣熱流,望著楊若眉,清水眸子、微微有絲暖意流過……
李世民與無忌擔心的事情、終還是發生了,後宮傳言,遠比朝堂之間傳的兇猛;李世民也是無奈,他不知流言從何傳出,但是倔強要強的心理,卻令得心中暗暗發誓,然若查出後宮源頭何在,定要嚴懲不貸!即使,是女人!
東宮陰暗的角落,灌木潮濕的一處,青籐蔓草爬滿沉重的石門,微濕的寸長青草突發出「沙沙」聲響,急促、慌忙、又隱有小心謹慎……
破舊的木門,轟的一聲響動,正在石室中昏昏欲睡的邱盛「騰」的驚起,踹門而入的自然是黑衣男子,冷峻,向來沒有表情的臉上,濃濃籠了層寒霜,眼光凌厲如刀,猙猙恐怖如猛獸發狂,一把揪起地上已沒了半條命的邱盛……
「混帳!起來!竟敢胡言亂語,竟敢造謠誹謗!竟敢……」
黑衣男子怒拳揮動如錘,打在邱盛身上似要將他打入地獄激憤;邱盛猛烈的咳嗽,幾近虛脫的身體,在如此狂風暴雨的重擊之下,無法承受,連連乞饒:「別……別打……別打……你……你又在說什麼!你……到底是什麼人?」
黑衣男子並不理會,將邱盛推倒在地,拔出身上長劍,在昏暗漆黑的石室中尤為刺眼:「你……你說……到底……到底為什麼要跟長孫家做對?為什麼要誣陷皇后?」
邱盛趴在地上氣喘吁吁,關在這黑無生氣的石室中,已接近崩潰的精神,再無力氣去挑釁瘋狂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見他不語,蹲下身子,牢牢抓住邱盛身前衣襟,眼眶似要裂開般緊繃:「今晚……跟我去皇宮!說出事情全部真相!不然……」
身子倏的站起,長劍寒光刺眼明耀,「嗤」的一下生疼,涼意過後,熱流滾燙在肩頭,沿著銀光長劍緩緩而下……
「啊……」
疾厲的一聲大喊,穿透黑暗石室中悶濕的空氣,邱盛下意識摀住肩頭,粘稠的液體腥味漫散……
「把……把解藥給我!給我……」
聲嘶力竭的叫喊,怒吼,已沒了那日的囂張氣焰,黑衣男子卻恍若不聞,一劍一劍,在邱盛身上連連錐刺,腿上、臂上、肩膀,卻皆不在要害部位……
「我……我答應……答應!把解藥給我,饒……饒我一命!饒我一命!」
邱盛雙手握住黑衣男子手中長劍,面對他冷烈痛恨的眼光,心上仍不由得一抽……
黑衣男子抽出長劍,血光染了劍身,滴滴淌在黑石地面之上……
……………………
(1):薝匐即為梔子
(2):如入薝匐林,唯嗅薝匐香,不嗅餘香——選自《維摩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