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整晚的無眠,李世民回到麗正殿匆匆梳洗更衣,便去了早朝,無憂侍候過他,也只命人簡單挽了絲發雲髻,披了件半臂卷邊流曳裙,便向太極殿而去,如今這個時候,禮數更不能有失……
太極殿門口,宮女守衛依舊,見了皇后,恭恭敬敬施禮,卻拜倒在地,阻住了無憂的腳步:「皇后娘娘,太上皇吩咐,近來身體欠安,任何人不可打擾!」
無憂清艷絕麗的眼微微一凝,落在守衛頭頂,疑竇叢生:「本宮只來請安而已,怎也不行嗎?」
守衛將頭更深的低下,抱歉道:「皇后娘娘恕罪,太上皇……特意吩咐,即使是皇后娘娘前來問安,也……也不見,太上皇要安心靜養一陣子!」
不見?安心靜養?
無憂纖細玉指微微緊攥衣袖,黛眉翠色稍凝,略起秀痕,心中蹊蹺莫名……
無憂回到麗正殿中,疲憊的身子酸軟無力,靜靜靠在窗邊柔軟如棉的睡榻上,身邊熏了淡淡的香,身心稍感舒適……
究竟……是怎麼回事?平日裡,李淵縱是頗多情緒,也不會連請安都是不見,這其中……該不會還有其他什麼不可知的事情吧……
無憂不禁心中忐忑,畢竟岳凝現在太極殿中,一切都難以預測,她心中仇恨燃成烈火,若決心玉石俱焚,那麼……便沒有什麼是不能做的;無憂想著,心中不免颼颼生寒,大嫂阿大嫂,你活下去、你逃走、你回來,難道就只是為了死去嗎?那麼承儒呢?那麼父皇呢?承儒要如何長大?父皇……要情何以堪!
淡淡香氣瀰漫,裊裊升騰若煙,儘是愁思無限飄展……
靠在窗邊,清風拂面溫暖,近了夏,人也越發慵懶了,無憂眸光清水迷濛,窗外朝霞若染,逐漸成為渾濁的一片,進而深紅、進而暗淡無光……
沉沉的,終於睡去……
彩映端了茶點進來,望見皇后靠在睡榻上睡得香甜,不由得放輕了腳步,將茶點放在桌上,取了流紅色蘊染棉絲披風,輕輕蓋在無憂身上,皇后向來睡得清淺,可今日,卻無一點察覺……
彩映剛是轉過身來,清麗的眼便倏的一凝,驚訝得頓住了身子……
「陛……陛下!」
彩映忙是恭敬低身,匆匆施禮……
李世民一攔,輕聲道:「噓,別吵醒了娘娘!」
彩映隨即起身,略略望一眼秋水安寧的皇后,撤一撤身,觀望帝王眼中光芒溫柔、暖意橫流……
「先去吧,午膳給娘娘備些補身的!」
李世民輕聲吩咐,彩映亦是低低應了,她最是知道無憂的辛苦,多少個夜,皆是輾轉無眠,只因憂心眼前深深摯愛的一國之君……
李世民緩步走至睡榻邊,輕輕坐下,無憂睡姿安然如夜蓮綻放,容顏流媚嬋娟、幽遠聖潔無塵,傲藐世間凡俗一切高雅、無垢清新……
李世民不由得有些微微失神,無憂這般的美、印在他心中深刻,可此時看來,竟不覺心跳一陣失常,無憂——你怎可如此霸佔我的靈魂!
唇邊有不禁流露的笑,心中愛戀疼惜滿佈眼底……
「陛下!」
匆匆忙忙的一聲叫喊,令李世民俊眉倏然凝結,猛轉過身,龍目火光莫名灼烈,內侍官身子微微一抖,望見一旁熟睡的皇后,方才了悟,忙放慢腳步、放輕聲音道:「陛下,蕭御醫求見!」
「蕭御醫!」
俊美的臉上,揚起笑意些許,有喜,卻連一絲訝異也無,他來了,竟來得如此之快,僅僅……一夜而已!
「令,他在顯德殿侯著!」
李世民一聲吩咐,聲音仍壓至最低,內侍官亦低聲應了,轉身出了門去……
李世民回過身來,輕輕拉好無憂身上的棉絲披風,流紅色的,在眼裡尤為熱烈,無憂,睡吧,好好睡上一覺,你已為我累了太多,剩下的一切,就都交給我來吧,一定……不再令你勞累……
顯德殿中,蕭御醫面色凝重,望著龍座上天子之顏嚴峻,難免心中畏懼頓生,不覺得便深深垂首……
李世民望他一眼,面目表情無一絲牽動:「可是……辦好了朕的交待!」
蕭御醫垂著頭,聲音低沉、言語幾不能辨清:「回……回陛下,是……臣……臣確按陛下旨意辦了,只不知……只不知所見……是否是真!」
君王之心難測,縱是看得真切也不好過於肯定,以免不期之禍,已在宮中多年的蕭御醫,自是深諳其理……
李世民自也明白,只道:「蕭御醫儘管說來!」
蕭御醫略沉口氣,仍不敢抬頭望君王一眼:「陛下,臣依陛下言,與唐御醫討問病情,唐御醫並未說出什麼,只感歎辜負陛下信任,沒能診出楊夫人病因,現陛下召臣前去,望臣能為陛下分憂,其後……臣也便客套上幾句,便去了!陛下親自交待,此事必然事關重大,臣不敢交待旁人,便自行觀看唐御醫一舉一動,起初並沒有動向,直到天已微蒙,快到上朝時分,才見一人……始終等在唐御醫門口青楊柳樹旁,沒多久唐御醫便出來,與他……與他在大青楊柳後……談有數時!」
李世民俊眉一立:「誰?」
君王口吻赫然嚴厲,蕭御醫呼吸一滯,微微顫抖:「裴寂……裴大人!」
李世民心中倏的一刺,裴寂——父皇的多年心腹摯友、武德老臣中最是彌堅的一個!他竟參與其中,那……意味著什麼呢?!
眼神中精光爍閃不定,心裡糾結反覆交替,一個想法、尤其大膽放肆的踴躍腦海,心底頓感冰涼;父皇阿父皇,您……便真就如此恨我,到……殺我的地步嗎?
威俊龍顏抹過狠狠厲色,唇齒無溫:「擺駕……太極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