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灑滿了濃重的墨色,四周風聲細細,在耳鼓中流淌穿梭,絲絲抽冷……
李世民眼神悵離,飄移不定在任何一處,腦中一片空白,僅有身體的燒痛仍持續不斷……
雪青色織花繡紋的衣,外披件月白色開身曳地長服,微擺的雲錦絲邊裙,隨風不安於茫茫的夜色中……
李世民眼中青白相疊、交相錯落,無憂殷殷切盼的水眸,池心凝固,靜靜站立在天策府肅穆的門前……
無憂……
李世民突感安心,心底迸發的最激烈吶喊,無奈麻木在唇邊,隨劇烈的燒痛抿沒在灼烈的喉間……
無憂泠泠抖動的眸,迎水剪破,月白色曳地雲繡紋衣、翩飄如蝶,絲發略略輕蕩在玉頰邊側,竟如仙境神女,出塵不染……
「無……憂……」
這許是他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望著無憂匆急而至的身影,竟也勉力掙開了無忌,我……一定要過去,一定要!要抱住她,要緊緊的抱住她……
身體向前微微傾去,可腿腳卻偏偏不聽使喚,麻木在原地、動彈不得,整個人都直直的向下倒去……
無憂趕忙加快幾步,卻仍沒能扶住他沉重的身體,兩人的臂,交纏緊扣在一起、同倒了下去……
李世民滾燙的臉,緊貼著無憂雪青色織繡的抹衣,起伏酥軟的胸口、香甜溫暖……
「快!我……扶你進去!」
無憂聲音已有哽咽,李世民促急的呼吸中卻吐出一絲滿足……
我……撐到了!終於……撐到了你的面前……
輕弱的一聲長歎,意識全無……
望著李世民紫白衣上的大片血紅,無憂的心,緊緊糾結,好在他飲酒不多、中毒未深,御醫下過藥,吐出一口口黑濃的稠血,便逐漸平靜了……
可整夜整夜的意識渙散、囈語喃喃,仍使人揪心,在他心裡口中,唯一清晰的,只有一聲聲肺腑俱裂的無憂……
經了一夜的周折反覆,李世民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時而灼痛非常,直到晨光初露,微微偷入窗縫,無憂才覺出、夜已過去……
她輕輕的站起身來,推開窗子,吹進一陣和暖的風,已不似夜的涼冷,無憂輕作一歎,不過幾個時辰,竟是冰火兩種感受……
「無憂……」
李世民一聲清晰促急的呼喊,猛得坐起身來,雙目不安的上下眨動,四處驚看……
無憂聞聲,亦趕忙回過神來,輕盈的步子,月色飄擺的衣,如仙影,坐在了李世民床前……
「醒了……」
「無憂……」
無憂柔膩的手,才觸及他大汗淋漓的額頭,李世民便伸手握住,順勢將她拉進到懷中,促急的呼吸,吹吐在無憂耳際,乾涸冰冷的唇,在香頸處深深一記,凝白的肌膚上,泛起淡淡的紅……
「嚇壞了吧……」
臉頰在無憂柔髮間細細磨蹭,仍涼無溫度的手,撫摸著無憂瘦削的背,眼中一絲恐俱,似猶在眸心……
無憂亦緊擁住他,眼霧迷濛:「沒有,我有感覺,感覺你……一定會沒事……」
「可我嚇壞了……」
李世民更緊了手臂,固著懷中深愛珍惜的人:「怕……我會撐不住,撐不住見到你,撐不住……說……對不起……」
無憂眼底倏翻一潮熱流,水珠溶動,掉落在唇角,微微的甜:「哪有對不起,你我之間……永不說抱歉(1)」
李世民身子一顫,輕推起她細弱的肩,才發現她粉唇邊掛著的笑、和眼裡盈盈浮動的水霧……
「無憂……」
「別說了,我……都懂!哥哥和秦將軍們,已在府中守了一夜,唯恐他們再生殺心,昨晚大家情緒有些激動,此時,怕都有話……要和你說呢……」
無憂輕按住李世民的唇,聲色柔和:「我……去叫他們進來!」
李世民在她纖指上輕輕一吻,閉目,點了點頭……
將無忌秦瓊等、李世民多年的心腹之人喚進屋中,無憂本欲去的,可李世民卻緊緊的握住她,便像個孩子般、執意不肯放手,經了這次,整個身體雖似抽空般虛弱難承,可心,卻是豁亮了,仿如重生般、看透了很多……
昨晚的一切,的確驚心動魄,在場之人也確如無憂所說,俱是有話要講,最為忍耐不住的便是尉遲恭:「秦王!您……您還能忍得住嗎?那時咱們說、太子有意拉攏咱們,您全當沒聽見,現在如何?現在……」
「尉遲恭!不得無禮!」
無忌申斥了他一句,也恐只有他知道,李世民並未置之不理、坐以待斃……
尉遲恭說話,也是隨便慣了,被無忌一說,再看看臉色煞白、精神虛弱的李世民,心下也生出些不忍,可也是為他好不是……
李世民望望直言直語的尉遲恭,眼神飄忽:「各位勿要激動,昨日之事……確是凶險,故,本王想了下,覺得這長安城……終是是非之地,倒不如……」
李世民頓了一頓,強牽起一絲笑紋:「各位看,洛陽……如何?」
洛陽!
眾人眼眸皆有一滯,無忌亦有些許驚訝,難道……向來爭強好勝的大唐秦王,這一回,竟也生了退縮之意?
無憂感到,掌心突傳來股湧動的力道,略一抬眼,正觸到李世民光色緊收的眼,心中莫名一顫,那眼神中散著的光、恐並非退讓逃避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