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連自天策府出來,一路上心神起伏不定,行走亦是步步緩慢,待回到齊王府時,天邊已抹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彩……
李元吉正坐在屋中等他,手邊茶杯仍熱氣蒸蒸,可臉上的表情卻陰冷得可怕,似凍住般毫無微動……
柳連斂去了眼中猶疑,低身見禮:「齊王,屬下無能……未能將……」
「哼!不用說了!」
李元吉突站起身來,左手一揚,白瓷精巧的杯子,摔落在地,只一聲脆響,便已成碎片:「天策府……已提前得到消息,早作了準備,哼!不怪將軍,只怪……忽略了他一向的花樣繁多!」
柳連心中一悸,眼望著一地碎片,面色上仍持著穩重的神色,默不作聲,心中卻是百結,看來……自己終是過於簡單了,看他們之間的你來我往,其反應速度、消息傳送,皆夠急夠快,只是……
柳連略一結眉,隨即抹去,只是……以李世民之謹慎精細,又怎會如此輕易、如此不慎的令齊王府獲知了消息呢?還是……
柳連正自忖思,李元吉卻立在了他的身前,眼神厲厲發狠:「將軍速隨本王走東宮一趟!」
柳連迅回過心神,低眉而應,隨在了李元吉憤然匆急的腳步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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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剛剛露白,李元吉便早早來到東宮,李建成想定是有何要事,便與岳凝及幾位親近的近臣、一同見了他與柳連二人……
李元吉氣憤非常的將事情經過講了,言語中,亦有對李建成不予配合的責怪之意,李建成擰緊了眉,與岳凝對視一眼,一聲深歎、煩燥不堪:「我說你……你怎麼就這般沉不住氣呢?如此打草驚蛇,日後對付起他,豈不更加艱難?他……若不再只是防禦,發起了反擊,你我……恐要多花上幾倍的心思也未必能勝,你這……」
「所以殿下……」
李建成還未及說完,一個乾啞的聲音卻兀自響起,側眼看去,正是魏征黑瘦的身影,閃至了李建成面前,打斷了他:「所以……正因為此,殿下才要當機立斷、勿要留給秦王喘息之機,臣看……非齊王沉不住氣,而是殿下您……太過優柔寡斷、兒女……」
「大膽!」
李建成頓站起身來,右手高舉,直指向言語無攔的魏征,怒意橫生,想他僅一太子洗馬,竟敢教指摘自己:「魏征……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放肆!難道……我上一次的話,你都當作了耳邊風、全數忘記了嗎?」
忘記?
魏征黑亮的眸,略有一閃,忘記?哼!他怎能忘記?只是當時的境況、不容他多做言語,不然恐會有未知的責難,可今日卻不同,齊王在此,亦是急切的要置李世民於死地,想李建成縱再如何,有人幫襯,也終不會將他怎樣……
賭一賭吧,魏征也深知,自己是在和怎樣的一個人博弈,所謂棋逢對手,也正因為此,才更有戰鬥的慾望和激情……
「殿下,打蛇不死反被蛇咬的例子、還嫌不夠多嗎?殿下……僅以仁愛之心,顧念著兄弟之誼,可秦王呢?秦王常年征戰在外,一向爭強好勝,刀劍磨礪、戰火洗禮,恐早已令得他野心勃動,又豈會有久居人下之心?到時候……殿下再後悔,怕……為時晚矣阿……」
李建成一怔,『豈會有久居人下之心』這一句著實震住了他的心,濃眉間、擰起了深深蹙痕……
李元吉亦側望向魏征,如此黑瘦不起眼之人,卻不想竟這般敢想敢為,唇角不禁牽起條冷冷的弧度……
李建成眉目拉扯,忽緊忽馳、忽明忽暗,李世民……縱他心中再有芥締,可那……那也畢竟是同一血脈的手足兄弟阿,自己年長他十歲之多,從小便帶著他玩耍打獵,許多親密無間的時光、猶在眼前,卻竟只能隨著身份的變換,而一去不返了嗎……
岳凝最是瞭解李建成,見到他如此神情,便已知他心中所想……
「殿下,依我看……魏先生倒是言之有理!」
岳凝淡淡的一句,令李建成猛的側過了頭去,定凝著她艷麗明透的眼,難以置信……
岳凝仍是冷靜的起身,輕握住他的手,穩定住他起伏的心緒:「殿下,父皇在時且不說,若有朝一日,父皇不在了,殿下……可有萬全的把握穩得住秦王嗎?況且……父皇尚在,都已經很難約束於他,又何況是……殿下你呢……」
李建成心中一悸,岳凝不愧是自己最寵愛的女人,句句言語,皆直入他的心裡……
是啊!穩定住李世民!這許根本是毫無可能的事情……
李元吉見他猶豫,亦趕忙上前一步,引過了他不定的眼神:「大哥,別再猶豫了,難道……非要他奪了你的太子之位去,你才能……」
「三弟!」
李建成突的打斷李元吉,眼神凝住,穩定在李元吉燥亂的臉上,倏然冷卻:「便……煩請三弟……幫為兄設宴、宴邀二弟,三弟的珍物……也好……請二弟來……鑒賞鑒賞……」
李建成言語緩慢,可眼底流動的光,卻已不再灰暗,李元吉亦是黑眸一亮,對上李建成變換的眼神,不由得、便勾起了粗厚的唇角……
柳連心底錚錚一震,可面色上仍一如既往的毫無表情;站立在一旁的魏征,卻定望著終下決心的李建成,絲毫體不到輕鬆之感,在李建成眼裡,他仍看到了些許飄忽不定的遲疑……
而岳凝此時的心思,更仿已不在李建成身上,麗眸凝定在某一個角落,久久皆無半分流轉,似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