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煬帝巡幸太原,只搞得人心惶惶,李世民自也忙碌了起來,那日之後、竟再也沒有見過無憂;無憂心中,本就是猶疑不定的,這樣一來,起伏的心情、便更加搖擺;無憂本以為,自己是不畏寂寞、不懼孤獨的女子,可這些個日子,卻猶顯得空寂!她一樣的,會在午後獨坐於園中,心,卻已不似往日的靜默,她會有意無意的望向迴廊,偶能見到哥哥,卻終不見那企盼的身影……
企盼?無憂突的驚覺,自己竟是企盼的嗎?怎麼會?怎麼會呢……
那,他呢?是認真的、還只是衝動而已……
在太原逗留了幾日,煬帝便決定、去汾陽宮避暑,這些天小心謹慎的應負,總算沒出什麼差錯;不出李世民所料,煬帝臨行前,果然任命李淵為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承擔制定郡縣選補文武官員的陞遷貶退,還負責征發河東之兵、討伐群盜,而這首當其衝的,就是李世民所說的毋端兒。李淵隨即、便帶著李建城出發,沒敢耽擱……
李世民本也要隨父前去的,可李淵卻不肯,竇氏也留他,他自小就是父母的心尖子,年紀也不大,自然是不放心他去涉險了;李世民落得無事,自來到了高府……
許已是習慣了吧,這日,依然是閑靜的午後,李世民熟悉的穿過迴廊,便徑直向園中走去,許久未見無憂,心中,竟是難抑的悸動;園中自是依舊的景色,佳人依舊在坐,可李世民,卻突的放緩了前行的腳步,漸漸停了下來……
細細的微風,吹落了點點花絨,飄落在無憂淡色的衣衫上,風鬟霧鬢、染柳濃煙,映襯著她明媚的笑容,本該是多麼怡人的景色阿?如果她的對面、沒有坐著另一個男人……
「無憂……」
李世民還是走了過去,打斷了倆人間、似是歡愉的對語;無憂的笑容、也倏然而止,似驚似喜,又似是幽茫的望向了他;只見,他的眉間、隱著明顯的不悅之色,眼神亦是疏淡的……
「這位是……」
李世民縱是心有滋味,卻也仍保持著慣有的風度,無憂這才定下心神,趕忙介紹:「阿,這位賀公子,是……舅舅故交之子,來家中作客的。」說著,又介紹了李世民……
李世民有意的、瞟了那人一眼,見他不過普通模樣,瘦高、卻顯得單薄,便只是客套的一笑,與他對禮而坐:「剛才……在聊什麼呢?那般開心,我……沒有擾了雅興吧?」
李世民的語調頓挫,滋味十足,表情亦如眼神般、薄霜微結,風度嘛,卻已是似有還無;突如其來的一個人,突如其來的不善口吻,到令賀公子一怔,李世民的表情傲然,口氣也亦是如此,於無聲無息間、表達著自己不滿的情緒;賀公子便沒有答話,而是望向了無憂,只見她的臉上、竟是更加複雜的神情,賀公子心思一轉,似是已經想到了什麼,識趣的站起了身:「阿,也沒什麼,就是隨意的聊一聊,倒忘了時候,想也是該走了,就……先行一步了……」
李世民嘴角輕勾,略有得色,禮節性的起身送他,心中卻是唸唸有詞:哼!算你識相!走得快!無憂似也體出了他不悅的緣由,俏眉輕顰、微悻的望他:「二公子……要麼就是不來,一來……怎就沉著一張臉,還如此怠慢客人?」
李世民見她略有責色,反是一笑:「哦,妹妹這是……怪我不來呢?還是……怪我來的不是時候?況且,我不是客人嗎?」
妹妹?無憂一愣,剛才還無憂長、無憂短的呢,現在反又客氣了起來,心中不免微結、卻不解他臉上的笑意:「二公子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哪有時候?難道……還要人總等著你不成?」
「等我?」
李世民眼中、流光頓閃,探究的看她,唇邊的弧度卻更加盎然:「你……在等我嗎?」
無憂秀眸微凝,臉上頓如山花零落般紅煽,卻不知如何回他,只是輕別過了頭去,避開了他鋒銳的眼神;李世民收起笑意、眉心稍展,輕走到了她的身側,臉上戲謔的神情、卻瞬間轉為了正色:「以後……不要用那樣的笑容、對著別的男人,他們……會想入非非的……」
想入非非?
無憂忍不住一笑,羞赧中、竟自帶著嘲弄的味道:「我看……不是別人會想入非非,而是有個人胸中不闊……在無端的胡思亂想吧……」
李世民自是聽出了她的取笑,卻不以為然,還樂在其中的、拉住了她,無憂一驚,輕掙,卻沒能掙開,臉頰未盡的紅綃、更加緋燦濃凝……
此時,恰巧高士廉夫婦、從迴廊經過,看到了這一幕,高士廉驚詫的望望妻子,卻儘是不可思議的神色:「這……世民和無憂……」
高夫人也是略有驚色,但隨而隱去,反是會心的一笑:「這到還真是沒看出來呢,世民那麼張揚、桀驁,拒了那麼多樁婚事,都快把李夫人給急死了,卻沒想到……這孩子的心思,竟在咱家無憂身上呢……」
高士廉頻頻的點頭,漸露喜色:「是阿,世民這孩子,可是不可多得的俊才!夫人,我看這回,待李兄回來,咱就去把這事兒提一提吧,無憂也是可以出嫁的年紀了。」
高夫人一笑,欣然的應了……
李淵大勝毋端兒,得勝歸來、已有數日,本是無甚喜色,但,自高士廉夫婦前來、說了無憂與世民的婚事後,臉上便再是笑意難消,既是如此美好的姻緣,兩家人,自是沒有拖沓的理由,都各自的忙碌了起來;可無憂的心裡,卻頓感忐忑難安,自己的終身,就這樣被定下了,心,雖是願的,但卻總有個莫名的結,縈繞其間、糾纏難解;直到大禮的這一天,似都沒能消除……
其實,李世民早便看出了她的惶惶,卻沒有勇氣開口問她,生怕她的俏臉上、會露出哪怕絲毫的悔色,那,都是自己不能承受的;白天的大禮,很快便過去了,夜幕已深、送去了喧鬧的人群、飲散歌闌;纏綿的洞房之中,便只剩下了寂靜的燭火、兀自搖曳,忽明忽暗的、映耀著無憂的心事……
「無憂,還在……擔心什麼嗎?」
李世民坐在了床邊,脈脈望她;她的秀靨剪紅、清眸含愁,水嫩的嬌唇、艷溢香融,竟是讓人難承的緋俏;無憂的眼、清透盈水,卻流溢著絲縷的哀愁,糾纏的看向了他:「沒什麼……只是想到了母親,母親……嫁的是當世豪傑,又享盡了父親的寵愛,不知有多少女人都在羨慕,可是……最後又怎麼樣呢?父親屍骨未寒,我們便被趕出了家門,不久她也就隨著去了……只剩下了我和哥哥,自母親去世的那時起,我就告訴自己,多少風光,都始終會散去的,日後,定要嫁個普通之人,過最平淡的日子,可你……不是……」
李世民一怔,原來是為了這個,想長孫無憂、雖是右驍衛將軍長孫晟之女,可怎奈命運多舛,自長孫晟去世之後,便被大哥安業逐出了家門,就是今日的成親大禮,長孫家竟也沒有派一人前來,連嫁妝都是高家所出……
李世民心中一痛,呵憐之意頓生,絲絲縷縷的疼惜、在眉宇間傾淌流連,緊緊的擁住了她,他向來不輕然諾,可對她,卻有著承諾終身的堅決:「對!我不是……可你在我心裡……卻更加不是……」
無憂淡淡而笑,他眼中的熱烈,其實早已是她心縈魂系的歸宿:「二……」
「還想叫二公子嗎?」
李世民輕按住了她的嬌唇,繾綣的望她:「叫二哥……」
「二……哥……」
無憂心若水流,淺淺的重複,唇瓣間的顫動,便不覺間,溶化在了他漫卷的溫柔中……
李世民正當鴛鴦香暖、新婚燕爾,可莫測的風雨,卻已悄然而至;隋煬帝接到了義成公主的密報,始畢可汗率領幾十萬騎兵、正策劃著襲擊他的車駕,隋煬帝聞訊,便盡速馳入了雁門城;可不久,突厥的軍隊、卻還是將雁門郡緊緊的包圍了起來……
隋軍上下,頓感驚恐萬分,甚至拆毀了數座民房,用於搭做守護城池的材料,可最糟糕的是,城中有軍、民近十五萬人,然而糧食僅夠堅持二十餘天……
眼見雁門郡的四十一個城池,突厥已經攻下了三十九城,趁著氣勢洶洶,自是對雁門關發起了猛攻,箭都已經射到了隋煬帝的面前,此時的隋煬帝,卻哪裡還顧得上皇帝的威嚴,抱著大王楊杲、竟自哭腫了雙眼……
「怎麼辦,怎麼辦,你們到是說話阿!」
煬帝嗓音沙啞,聲色俱厲,無措的掃望著殿下的群臣,眼中儘是驚恐萬分的焦急……
左衛大將軍宇文述見狀,趕忙上前勸說:「陛下,臣以為,應該挑選幾千名精銳,盡快突圍出去,方為上策!」
「陛下,臣以為不可……」
納言蘇威聽了,也突的站了出來:「據守城池,我方還尚有餘力,而輕騎,則是對方的長處,陛下是萬乘之主,怎可輕易行動?」
民部尚書樊子蓋,頻頻點頭、深表贊同,忙是上前幫語:「陛下,在危境中,還可以僥倖保全,可一旦處於狼狽的境地,則追悔莫及!不如堅守城池,挫敗敵軍的銳氣,據守之時,再徵召全國各地的兵馬前來救援,陛下親自撫慰士卒,宣佈不再征伐遼東,重賞爵位,必定會人人奮勇爭先,又何愁不能成功呢?」
虞世基等人一見,也趕忙站了出來,表示支持樊子蓋的提議,並勸煬帝下詔,放棄征伐高麗的計劃,專心對付突厥,以安民心!且,要重重的懸賞奮勇之士!煬帝凝眉而思,雖是心有不願,可怎奈眾口一詞,現下裡又是身不由己的境地,便只好採納了所有建議……
於是次日,煬帝便親自巡視了軍隊,同時下詔、招募天下之士,並承諾重重懸賞!郡守縣令,果然競相赴難,太原自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