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時機成熟,連繽葵試探地鼓勵著說:「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來,我陪你走到那一頭。」她沒等他搖頭,便主動地拉起他的手,然後小心地往前面的小湖泊走去。「別怕——」
「我怕什麼?我只不過——累了。」他逞強地說。
最後,連繽葵扶他在小湖泊旁堆砌的大石頭上坐了下來,並拿出手帕幫他擦著臉上的汗。
「我聞到水的氣味。」他突然這麼說。
「哇!你真厲害,他就坐在池塘邊呢!這湖是人工的,大概有個籃球場這麼大,而湖中有好幾朵盛開的水蓮,白的、黃的、粉的,都睡在墨綠色的荷葉上,儼然是中國水墨畫中的意境呢!還有那水珠圓滾滾、晶瑩剔透地,把太陽光折射成一片七彩再暈染開,像是大自然的魔術師……」連繽葵仔細地將嚴重所見的一切轉成文字,再用她內心反射出來的感覺細細鋪陳,對嚴棣心深刻且意境地描述著當前的美景。
嚴棣心聽得入神,他在連繽葵生動的形容裡,彷彿看見了那原本黑暗的一花一木姿態優美的搖曳在水邊,而這樣的體驗很奇特,因為,除卻了眼睛,他竟然「聽」見了比視力更豐富的畫面。那是一種屬於「感動」範疇內的深層感覺,而連繽葵的聲音是媒介,她的用心是引子,而花開的聲音,他彷彿聽見了……
「我一直沒問你,你叫什麼名字?」這本是他最不在乎的一件事,但此時此刻,他卻非問不可。
「我?」連繽葵嚇了一跳,因為,他從來都只用「喂」來稱呼所有的護理人員。「我——姓向,大家都叫我MISS?向——」由於醫院的護士小姐都是這麼稱呼來稱呼去,為了怕穿幫,連繽葵只好出此下策。反正「向日葵」也算是她的綽號嘛,說她姓「向」應該無所謂吧!她想。
「死相?!哈哈哈——人怪,連名字都怪呀!」在陽光照耀下的湖畔,嚴棣心仰著頭笑得像個大男孩。而他這模樣,頓時讓連繽葵看得心神恍然,對,就是這樣的笑容,才是她的嚴棣心該有的光彩……
「哥——」突然,有個聲音悄悄地在他們背後響起,是嚴棣音,她的身邊挽著一位老婆婆。
「棣音?」嚴棣心的耳朵挺利的。
「我的乖孫哪!奶奶看看。」老婆婆激動地走上前抱著他。
「奶奶?不是要你別來的嗎?」嚴棣心心疼奶奶的千里跋涉。
「你都傷成這樣,我怎麼放的下心來?偏偏棣音又什麼都不敢跟我說,害我自己得打電話給幾位我在台灣的老朋友,幫我留意著你的情況再告訴我。」
「奶奶的消息比我還靈通!」嚴棣音無奈地跟她老哥說:「連你摔盤子快摔成國手的事,她都沒漏掉。」
「所以呀!想騙我?門都沒有。」說著說著,這位老奶奶突然把頭轉向連繽葵站的角落,「這些天來,可辛苦你了!」據她可靠的消息來源,那位登在雜誌上的新娘對她孫子很可謂情真意切,用著溫柔與耐心,終於降服了大家眼中的暴君,看來,她孫子的眼光還真有獨到之處呢!
「不會,不會辛苦,這都是我該做的。」連繽葵有點心慌。
「唉!有你這麼好的媳婦,我就真的放心不少。」奶奶握著連繽葵的手說著。
「啊?我——媳婦!不、不——」連繽葵結巴了。
「能娶到你,可是棣心前世修來的福氣呀!」奶奶拉著她繼續說著。
「棣音,奶奶在說什麼呀?」一旁的嚴棣心一頭霧水,輕聲地問著。
「我才要問你在幹什麼咧!不是說不找她來的嗎?」其實,嚴棣音在一開始看見連繽葵時,就嚇了一跳。她不知道老哥為何突然改變心意,要她來冒充新娘子?而且,還事先跟她培養了那麼好的默契——湖畔訴情?怪感人肺腑的。
「什麼跟什麼?」嚴棣心還是聽不明白。
「棣心哪!你可真是有眼光,挑的老婆不但長得可愛,還會說笑話呢!她剛剛跟我說,她是不小心誤穿新娘服,才讓人誤當她是新娘呢!哈哈哈——」老奶奶淨顧著笑,沒發覺身旁一干人都白了臉、翻了眼珠子。
「是啊!少奶奶登在雜誌上的那一張很漂亮耶!」又來了一位中年婦女,順便加上這一句,讓真相大白得徹底些。
「好啦!一會兒再聊,我要先去看看阿福好些了沒。走吧,阿香。」說罷,老奶奶便在那位叫阿香的中年婦女攙扶下,緩緩走進屋內。
只留下一臉大事不妙的嚴棣音,手足無措的連繽葵,還有即將火山爆發的嚴棣心。
「你就是連繽洋的妹妹?」他終於說話了,四周陰風慘慘的。
「我不是故意要瞞你,我是因為——」
「夠了!」他大吼一聲:「你是來看我笑話的,不是嗎?你跟你哥哥是串通好一起來整我的,不是嗎?你們以為你們是什麼?敢這樣對我——」他的額頭青筋浮起,而交握成拳的十指,則吱咯吱咯地發出憤怒的聲音。
「不!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連繽葵愈急著說,話就愈說不清。
「你只是閒著沒事,把我當猴子戲耍。」他認為她的接近是居心叵測:「滾,你滾!我發誓我會把你哥欠我的,加上利息全部討回來!我們走著瞧!」
連繽葵沒料到,嚴棣心的那一句「走著瞧」是說真的!
更不可思議的,他竟然提出了要跟她假結婚的荒謬要求。
自從昨日她被嚴棣心從醫院趕出來後,連繽葵就一個人躲在屋裡療傷止痛。當然,不是因為嚴棣心說的那些指責,而是她竟讓他的自尊再度受到傷害,即使,這一切的發展完全不在她的預料中,可是,她的內疚甚重。
「也罷,反正他妹妹也回來了,有了親人的照顧,那——我就不必辭職了。」話雖然這麼說,但她的心仍記掛不捨。
於是,她撕了前夜才擬好的辭職信,依舊在喧鬧的塞車陣中,打起精神去上班。不過,才一進公司,她就被大家曖昧的眼睛給盯出一身疙瘩來。
「總裁夫人,你的離職手續辦好了。怎樣,我的效率不錯吧?」經理突然冷不防地給她這一句。
「離職!我沒說要辭職啊!」連繽葵想,她那封辭職信不早就撕成碎片了,怎麼還會傳到經理這裡?根本說不過去嘛!
「是總裁昨天親自打電話交代我的,他說怕你辛苦,要你在家安心享福。」
「總裁?!他已將我的事都打聽得一清二楚了?」連繽葵訝異嚴棣心的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總裁夫人,連總裁自己都承認了,你就不要再跟我們打啞謎了。」
「誰是那倒霉的總裁夫人!我是、我是啞巴吃黃連呀!」連繽葵氣得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連繽葵,這就是你不夠意思了,嫁了個這麼好的歸宿也怕讓我們知道?」
「是啊,否認得像真的似的。」
同事們紛紛指責著她,更把她一肚子的委屈挑了起來。
「誰要再叫我總裁夫人,我鐵定跟他沒完沒了!」她終於發火了。
「總裁夫人——」她的話才出口,身後就傳來了這句稱呼。
她瞪著惡狠狠的眼光回過頭,卻發現了兩個比她塊頭大三倍的男子,正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瞧。
這兩人有點眼熟,像是在哪裡曾經見過……對了,在醫院的病房中,他們是嚴棣心請來的偵探,專門調查李綾與連繽洋的下落,可是,他們幹嗎找上我?
「總裁夫人,總裁請你去剛裝潢好的新居看一下。」他們說。
沒給連繽葵有反應的時間,他們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她帶進了停在公司外的那輛賓士車。
直到關上車門的那一刻,連繽葵才大夢初醒地問著:「你們找錯人了吧?我是連繽葵,不是你們口中的總裁夫人。」因為,這頭銜該是李綾所專有。
「不!就在你上了雜誌的那刻起,你就是了。」這是連繽葵被帶進那一戶嚴棣心特地為李綾準備的新居時,嚴棣心這麼對她說。
這兩間位於內湖的新居,是嚴棣心特地為了結婚而準備的,因此,在婚禮之前他只是進來過一回,然後把付定與裝潢的事交給了手下去負責。
而今日,是他在出院後第一次走進這裡,面對滿屋子的溫馨佈置,獨獨少了可以分享的佳人,他心中的落寞與創痛,是無人能懂的。
「為什麼不放過我?」連繽葵不能明白,她為何會成了嚴棣心的「出氣筒」。
「該說你是自投羅網,自找罪受。」嚴棣心冷冽地笑著,與他全黑的一身,形成了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氣息。
「你可別忘了,這是你有求於我。」連繽葵完全不喜歡他這種不近人情的作風,「是你奶奶要看媳婦,也是你要跟我假結婚的,而我可以調頭就走。」雖然,嚴棣心提出假結婚這個要求,實在是令她陷入一陣掙扎中,但是,她連繽葵還是個有個性的人,不會容忍別人對她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你是可以走,不過,你知不知道,要讓你哥身敗名裂,也只需要我的一根手指頭。」嚴棣心斜躺在沙發上,懶中略見勝券在握。
「你怎麼可以威脅我?枉費我對你——」連繽葵手腳一陣冰冷,話梗在喉嚨。
「不必拿醫院的事來說情,你居心叵測。」嚴棣心強迫自己相信這樣的結果,因為,唯有如此,才不會讓他軟弱,才能讓他在輸掉的城池中,扳回一些籌碼。
「嚴棣心,你變了!你根本不是我所認識的你。」連繽葵不禁想起了當初與她通信時,那麼貼心、那麼教她感動的嚴棣心,今日卻是如此的冷血無情!
她不是想討在醫院當看護時的人情,也不是遺憾她的苦心全成了泡影,而是……而是她心中最美的城堡竟成了斷垣殘壁,他不但不再存活在她連繽葵的夢裡,反而還走出她的夢,指著她的鼻子大罵她是自作多情。
「哼,我是變了,這不都是拜你哥所賜?他帶走了我的未婚妻,就算有個人質在我手裡,也是合情合理,而只要我一放出消息,我倒要看看他還怎麼躲得下去?哈哈哈……」
嚴棣心的笑聲聽在連繽葵的耳中倍覺傷心,不過,更教她難堪的,是嚴棣心在離開的前一秒鐘,還嘲笑般地對她說著:「你沒資格說我變了,因為,我從來沒認識過你。」
他說的是事實,不是嗎?可是,連繽葵在這一句「事實」中,潰不成軍……
連繽葵放下手中的行李,恍若是夢地環視著眼前的華麗。
「這房間——是給我住的?」她喃喃自語,一臉無法置信。
「少奶奶。」家僕阿福照嚴棣心的吩咐,將連繽葵帶進了這間主臥室,就連稱呼都一併改了口,「你看還缺什麼?吩咐我就是了。」
「不要叫我少奶奶,我不是。」連繽葵很自然地抗拒著。
「少爺說,過兩天他會陪著老太太住進來,而這幾天會有一位助理幫你採買一些需要的衣服首飾……」阿福對於她的話不置可否,只一徑地說著嚴棣心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