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辰一聽,臉色大變:「無雙,那拓拔紀遷悍勇凶蠻,不是講理之人,你想孤身入虎穴,那實在是太危險了,我不准。」
無雙已經拔腿往外走去:「辰,救人如救火,此時已不能有片刻耽擱。你立刻下令軍中,按我的要求進行準備,我馬上去對岸。」
東方辰急道:「等等,如果你一定要去,我陪你。」
無雙回頭對他一笑:「辰,你不用擔心我,軍中的事還需要你來調停。想來拓拔紀遷還不會如此魯莽,如果我單槍匹馬去找他,他定會聽我把話說完。」
「那我陪你去!」慕容雪當即說道。
「不用,我怕人多反而不能辦事!」無雙搖頭。
慕容雪去意已決,待無雙一出門,便隱藏行蹤,緊跟而上。
外面的積雪深得漫到了人的膝蓋之上,走起路來非常吃力。
無雙騎馬行至城外, 門前的兩個哨兵立刻朝她舉起了弓箭:「站住。」
無雙朗聲道:「請你通報拓拔紀遷,程無雙求見。」
那兩個匈奴士兵頗為疑惑,但見她乃孤身前來,似無惡意,便有一人快步回去報告,另一人仍然用箭指住了她。
無雙站在雪中,紋絲不動,顯得十分安靜。
片刻之後,那個士兵一歪頭道:「我們王爺有請,跟我來吧!」
寬大的氈帳內燃著巨火,拓拔紀遷正做毛皮上飲酒。
他看到無雙竟然孤身前來,不禁也露出了佩服的神情。
「素聞秦國的皇后巾幗不讓鬚眉,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請坐!」
無雙大大方方地坐下道:「王爺,這場暴風雪可是來者不善啦。」
拓拔紀遷臉色一變,放下酒碗皺眉:「是啊,草原上會死很多的人,會死很多的馬牛羊。若再開戰,匈奴和北秦兩國,只怕會元力大傷。」
無雙聞弦音知雅意,便知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王爺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分派軍隊突入災區,救援所有的受災牧民,但恐獨木難支,此次前來,是想請王爺與我的兵馬合兵一處,共同救人。」
「你想去救匈奴百姓?」拓拔紀遷看著他,滿臉狐疑。「你們秦軍不是一向與匈奴為敵嗎,怎麼突然變好心了,再說,這麼深的雪,怎麼救啊?」
無雙從容不迫地說:「匈奴北秦本是一家,同是黃皮膚黑頭髮的炎黃子孫,又分什麼彼此?匈奴和北秦的牧民比鄰而居,一起遭此大災,我們正應攜起手來,共同救援。我已讓他們做了馬拉雪橇,準備在雪橇上放置糧食、草料、藥品還有御寒的氈毯、棉衣,給災民送去。如果是零散的牧民,就把他們接到附近的蘇木或者嘎查,也可以就近接出來,送到這裡,妥善安置。」
拓拔紀遷聽了,大為佩服,卻也感到為難:「可是,我們沒有這麼多糧草衣物啊。」
「救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先做起來再說。我皇已經下了命令,命秦軍立刻調集國內物資送過來,以救援這裡的數十萬災民。」
「好。」拓拔紀遷重重一拍桌子,朗聲道:「共度難關之後,再決勝負。」
待東方辰「出兵救人」的旨意一傳出,那些投誠的匈奴士兵立時轟動,不少士兵流下了欣喜的眼淚。
頓時,兩軍互相協同,積極地準備起來。
北秦和匈奴的將領則聚集在東方辰的大帳中,無雙詳細地向他們講述了救人的步驟和做法,如何鏟雪,如何救人,要密切注意哪些情況,遇到若干危險時應該如何處理,等等。這些將領都有親友族人在這一帶,便是匈奴的澹台、鮮於、拓拔三大望族也都有不少人定居在此,因而,每個人都凝神細聽她的講話,看她在雪中演示。
事實上,他們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這草原上,對無雙教授的破雪開路之法一聽便明白,以前在大雪中行軍時也用過,只是他們從來沒有那個概念,就是軍隊應該去救援百姓。
現在,無雙一提倡議,他們也就覺得這是自然而然、天經地義之事,立時十分踴躍,積極參與。
經過詳細討論,反覆商議,他們估計了受災的大致區域,並將其細分成一百條路線,每條路線派出千名士兵,總共要用十萬人。為了搶時間,從而救出更多的人,實在不得不如此做。
兩天後,在無雙的指揮下,各個小隊拉著裝滿物資的雪撬,扛著臨時做成的手鏟,陸續出發了。
這些救災物資將兩軍所有的儲備全部搬空,拓拔紀遷和無雙又分別從附近的大城鎮裡調集糧草和冬衣,源源不斷地派後續小隊送進災區。
十日後,便有災民陸續被送了出來。
這些人全都骨瘦如柴,臉凍得又黑又紫,手足出現了明顯的凍傷症狀。一看到迎出來的無雙和拓拔紀遷,他們便跪了下來,嚎啕大哭。
拓拔紀遷習慣了別人的跪拜,一時沒有動彈。無雙卻連忙上前相扶,要他們起來說話。
那些人說的是草原上的方言,她不大聽得懂,便回頭看向拓拔紀遷。
拓拔紀遷神情凝重,邊聽邊翻譯說:「這些是我們匈奴的牧民,他們的羊都被雪壓死了,馬也都餓死了。如今,他們已經是一無所有了。」
無雙「哦」了一聲,急忙安慰道:「沒關係,只要人還在,一切都會好起來。你們放心,國家會想辦法幫助你們的。」
拓拔紀遷卻陰沉了臉,輕歎了一聲,吩咐手下的士兵將這些災民先安置在軍中,給他們治傷,並讓他們吃飽穿暖。
想不到自己的百姓還需要秦軍來救,更令他難堪的人,這些人好像更感激無雙。
自此,每天都有兩國的大批災民乘坐雪撬,從被軍隊一鏟一鏟開出的雪路中出來。無雙聽到了無數死裡逃生的感激,看到了無數對未來絕望的眼淚。
又過了十日,從秦都送來的大批物資便趕到了。
無雙重傷方愈,又操勞過度,這段日子消瘦憔悴了許多,東方辰十分心疼,但他知道無雙的脾氣,不完成任務絕不休息,只好幫忙救災,慕容雪神仙一般的人物,竟然也投身救人之中,頗令無雙感動。
這一次展開的救援大行動,共救出了遊牧民十三萬人。在各個定居點的災民共有二十餘萬,接到救援物資後也能夠安然度過難關。
此次秦國出人出錢,傾全力救援兩國災民,匈奴牧民感激涕零,匈奴士兵也是感佩不已。兩國軍隊攜手合作,共同救人,已是親如兄弟,彼此之間再也沒有揮刀相向的慾望。
一場戰火就此化為無形。
東方辰又下了一道旨意,表示願意由秦國出資,購買他們凍餓而死的所有牲畜,兩國的災民全都一視同仁。
此言一出,萬眾歡騰。
無雙看著在萬民之前表現得雍榮大度的東方辰,臉上滿是笑意,東方辰見她一笑,頓時覺得所有的事情都是值得的。
無雙提議之全面收購死亡牲畜,充作軍糧,救災事宜告一段落後,北秦與匈奴便握手言和。
拓拔紀遷知道大勢已去,便親至東方辰,表達謝意,並與東方辰訂下盟約,願意俯首稱臣,對秦國年年納貢,歲歲交賦,兩國從此罷戰。
就在匈奴稱臣之時,而楚國的皇室也有一股暗流蠢蠢欲動。
暗室之中,昏黃的燭火搖曳不定,窒息的感覺充斥在低矮的屋內,俊美的男子揚著憔悴的容顏靜靜坐在椅子上,胸口劇烈的起伏,右手死死抓著桌案的邊沿,指節由紅轉白,由白轉青,鎏金桌案的一角漸漸湮碎成粉末飄然而下。
「哇!」一口濃血從男子喉中噴湧而出,嘴角順帶的鮮血浸染了火紅的長衫,頓時,一股濃稠的血腥味瀰散在整個暗室內,男子閉上眼睛斜靠在椅背上。
「你對她這樣執著,換來的是什麼?不屑一顧!她甚至不願多看你一眼,而你卻要獨自忍受這灼骨焚心的滋味……」黑暗中傳來一個陰森暗啞的低沉聲音,話語中冷冷的譏誚凝結住了周圍的空氣。
「哼,我早已經生無可戀,這命不要也罷……」一襲白衣的男人猛地打斷他的話,雙目中閃出刺骨的恨意,「想聯合朕來造反,共同對付她,你死了這條心吧……朕絕不會說傷害到也的事情,咳咳咳……」
劇烈的咳喘打斷了他的狂笑聲,喉間陣陣的腥甜湧上。
黑暗中,那個陰森詭譎的身影緩緩走出,一襲黑袍罩住他全身,不漏一絲縫隙,面紗下的嘴角揚起一抹陰毒的詭異笑容,「我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等,等你毒發入腦,等你瘋,等你狂,等你思念她思念到想要殺了她……」
比他更狂妄的笑聲帶著紛亂的殺氣刺入人耳,那笑聲象地獄裡索命的厲鬼般撕破夜空的寧靜,驚起樹枝上停棲著的無數寒鴉。
這次征服匈奴,免了邊境的擾亂,秦國百姓對東方辰和皇后更加敬畏,所到之處,俱是俯首稱臣。
東方辰氣勢如虹,不免得意洋洋,只是在這得意之中,偏有一個人極為扎眼。
慕容身白衣勝雪,因為大傷了元氣,身體較虛,臉色晶瑩若玉般白,反而更顯得氣質出塵。眾武將都是風塵僕僕,偏他一身白衣一點污玷也沒沾上,意態悠閒,如神仙一般。
東方辰看慕容雪很不順眼,無奈他曾救過無雙,幫過自己,自己若是開口讓他走,末免肚量也太小了!
偏偏無雙經此一事後,決意要學針灸之術,本來人體經脈一通百通,習武時明瞭穴位學起針灸倒也不難,再加上無雙在現代時上過人體解剖的培訓課,更解剖過無數屍體,因此十分上手,不過數十天功夫,便敢在自己身上扎針。
慕容雪恨不能自己一身醫數傾囊相援,一個教的賣力,一個學得吃力,無雙無意中便冷落了東方辰。
這一時,東方辰正忍著痛扎自己的穴道,被東方辰瞧見不滿地道:「無雙,學這東西有何用,宮中的杏林高手多不勝數,還需要你親自執脈不成?」
無雙微微一笑道:「什麼東西總靠別人是不成,他再忠心,也不可能時時跟在身邊,倒不如自己學了保險。就如你上次中毒,我——」她停了一停沒有說下去,又低頭去翻書。
東方辰知道她性格內斂,不喜說一些甜言蜜語,但她對自己的心卻是一般無二,不由得心中一曖,暗暗為自己心中的想法而感覺羞恥。
大軍行了二十日,已經到達秦都,無雙的醫術也學得七七八八。
慕容雪為了考她,故意將一隻兔子身上下了十幾種毒藥扔在無雙面前。無雙眉眼不動,將纏在手腕上的天蠶絲拋出,纏住兔子全身要穴,略略一辯認,就知道它中了什麼毒。
無雙淡淡地說:「取斷腸草,鳳尾草,馬鞭草各三錢,苦參,野參,長白參各一兩,研成粉,青黛,七葉一枝花各一支作藥引,蛇膽,雄黃五錢,將這幾種藥三碗水煎成一碗,餵它服下,便可解此毒。」
慕容雪眼中異光閃動道:「為什麼要這樣下藥?」
試想能以斷腸草入藥的能有幾人?
無雙淡淡地道:「斷腸草雖辛溫有大毒,但亦可解毒祛邪、散瘀止痛。三草苦寒,可入腎腸三經,清洗餘毒,雄黃入肝胃二經,可殺毒蟲,苦參入心脾五經,解燥濕;青黛瀉肝涼血提高兔子免役力,以防病癒後體弱復發。你既然對這兔子全身下毒,我自然要全身解毒!」
慕容雪喜不自勝,拍手道:「妙妙,解得妙!無雙,你若再學一年,只怕醫術直追上我的。只是,免役力是什麼東西?」
無雙莞爾失笑,神秘不語。
快到秦都皇城的時候,東方辰顯然大大地鬆了口氣,眼快無雙的醫術也出師,不免又動了支走慕容雪的心思。
這一日,慕容雪突然收到一封急信,展信看完後便秀眉緊皺,半日不言語。
無雙看他神色不快,詢問道:「是否是蓬萊山的來信?」
慕容雪搖頭道:「不是,是程安然病重了!」
無雙心中一緊,只覺得一根久末扯動的弦忽然一下子收緊,不禁心也跟著疼了一下。
她垂下眼道:「哦,很嚴重嗎?」
慕容雪長歎一聲:「他,本為你失去了雙腿,如今又咯血,這次只怕生死難料!」
無雙皺眉:「為我?」
慕容雪驚覺自己說錯話,忙含糊其詞掩飾了過去。
上次他替無雙拔出金針後,因為存著私心,便悄悄地點了無雙後腦上的一處穴位,讓她仍然不能憶起程安然。
但慕容雪卻不知道,隨著無雙醫術漸精,她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某處穴處受阻,經常運氣去沖阻它,已經快要衝開了。
他,本為你失去了雙腿,如今又咯血,這次只怕生死難料!
這句話反覆在腦海中回放,為什麼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裡會隱隱有些難過,那聲音就像一個男子在耳邊輕輕的低訴……
無雙怔住,絞盡腦汁的想要回想起什麼,可最終什麼也想不起,思緒就像雪花般在腦海裡紛飛飄揚,她很想伸出手去抓住某個片段看看清楚,可是這些記憶的片段卻是一閃而逝,之後再也找不到痕跡……
程安然……程安然……這個名字象魔咒一樣在她腦海裡回放,一遍一遍……他和她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無雙,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慕容雪問道。
無雙猛地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什麼,這個程安然是你朋友嗎?」
慕容雪遲疑地點了點頭。
「那麼,不用理我,你去照顧他吧!」無雙道。
慕容雪看了看她,猶豫了片刻道:「好,我留下幾本醫書給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飛鴿傳書給你。」
無雙笑著點頭:「去吧!」
回到皇宮,最高興的便是昊兒和哲兒,兩個小傢伙已經四歲了,聰明靈秀,叫人看了打心眼裡喜歡。
哲兒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便陡然間長大了,懂事了許多,但仍改不了撒嬌的習慣。
兩人早聽皇祖母說母后上次是假死,便天天纏著要見母后。
太后被纏得不行,只得允許他們等母后一回來,便讓他們親自到宮門口迎接。
兩個孩子這次一聽說母后回來了,早伸長了脖子盼著。
那種失而復得的心情越發讓他們知道母后的好處。
兩個孩子遠遠地看到父皇母后並排走來,就連一向穩重的昊兒也禁不住眼圈紅了。
「昊兒,哲兒!」無雙心中一熱,鼻頭微酸。
「母后——」
「母后——」
兩個孩子如雛鳥一般飛撲而來,扎入無雙的懷中,死也不肯放手。
東方辰乾站著,不覺腹誹不已,這不明擺著目無他這個父皇嗎?
「母后,以後你不要離開哲兒好不好?」哲兒圓圓的眼中含淚,委屈地說,「哲兒怕黑,怕打雷,55555,母后不在,哲兒好害怕……哲兒以都不惹母后生氣了!」
無雙眼眶一熱,摟緊嬌兒安慰道:「好好,母后答應你,再也不離開你們了!」
昊兒抽氣道:「母后,你以後,也不要上戰場了好不好?那裡好危險,有父皇在,秦國不會有事的,將來昊兒長大了,會保護母后的!」
無雙撫上玄浩的臉,感受手中的溫度,輕輕道:「昊兒,有些事,必須要有人去做,你長大了,就會明白了。等你有能力保護母后的時候,母后便永離戰場,好不好?」
昊兒用力地點頭,越發抱緊母后。
沐浴過完,好久沒有好好休息,無雙不覺睡著了。
耳邊忽然有溫熱的氣息傳來,她挪了挪頭,讓開位置。
東方辰失而復得,後來又是戰爭,倒是有兩個月沒有和無雙親熱了,哪裡忍得住?
他含著無雙的耳垂,輕聲呵氣:「娘子,娘子……」
無雙雪白的耳朵瞬間變紅,連臉上也暈上了一層桃花。
「嗯,辰,別鬧——」無雙咕噥著。
東方辰卻不放過她,手緩緩地伸進小衣內:「無雙,你太美了,太誘人了,今晚我可不放過你!」
無雙睜開眼道:「困啊——」
聲音一下子被吻到嘴裡——
兩人正在纏綿,忽然聽到奶娘的聲音焦急地響起:「兩位皇子,使不得,使不得,皇上和娘娘正在休息啊——」
無雙眼眸立刻清明,刷地穿好衣服,將東方辰蓋在被中,自己則坐了起來,嘴角含笑,一副慈母的形象。
「母后,母后——」
兩個孩子飛奔過來:「昊兒和哲兒好久沒和母后睡覺了,今晚要和母后睡嘛!」
無雙看著東方辰滿腹幽怨,給了他一個抱歉的眼神,然後將兩個孩子抱進來。
「嗯,好,母后陪著你們睡啊!」
兩個孩子高興地鑽進被窩裡,把東方辰隔離出去,瞪著小眼晴要無雙講故事。
「這一次呢,母后給你們講一個烏鴉和狐狸的故事——」
隨著無雙柔婉的聲音響起,室內恢復了溫馨和甜蜜,兩個孩子漸漸沉睡,已經三更了。
東方辰無奈地拉拉被子:「這兩個小傢伙,真煩人!」
無雙微微一笑道:「快睡吧,夜深了!」
半睡半醒之中,無雙全身的內功自動開始運行,待運至小腦一部分時,突然受阻,不由得幾股內力合在一起衝擊。
不知不覺將這股阻力衝開,這股內力方如小溪入海一般散開。
無雙猛然驚醒,怔怔地坐在床上,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流過。
她知道程安然是誰了,她知道程安然的真實身份了!
慕容雪說他為了自己雙腿殘疾,現在又病在垂危,於情於理,她也不能置之不理!
無雙翻身起床,提筆寫信,放飛一隻信鴿,這才重新睡下。
但願,他不要有事才好!
劇烈且壓抑的咳嗽響徹在空蕩蕩的大殿內,喉間一股腥甜的味道湧上來,程安然用手捂上嘴,滾燙的液體滴入手心,看著手心處艷如紅梅的斑駁「圖案」,一抹哀傷無奈的笑容浮上唇角。
人生若只如初見,他會牢牢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放開……上窮碧落,九天黃泉,只要在她身邊,就是他畢生的企盼。
病痛的身體和殘存的生命無法給她更多的守護,許不起她一個美好的明天。放飛翱翔的雄鷹,縱使短暫,然此生無憾!
安靜的閉上雙眼,淡淡的星光灑在他身上,溫柔的令人疼惜。思念她就猶如念及那血脈深處隱藏的劇毒,思念到心痛,思念到無邊的絕望。
又夢到了她,夢中的她溫柔的伸手撫摸他的臉,帶著淡淡的傷感,她的長髮與他散落在靠枕的長髮交織重疊在一起,靡麗的妖嬈,冰冷的指尖拂過滾燙的面頰,乾裂的唇角,帶來的卻是溫暖的觸碰,如此的真實,真實到他可以肆無忌憚的感受她的美好。一個惟願不醒的的夢境。
次日,無雙收到慕容雪的回信,不禁緊鎖秀眉。
程安然病危,恐無力可治,若以人血為藥引,彼岸花為藥精,或能拖得幾年。
無雙閉眼,立刻做出了一個決定,她要去醫治程安然。
一個頎長的身影隱在逆光中,凝視著軟椅中瘦弱的幾乎脫型的男人,手指微微有些顫抖,記憶中的清朗如竹的男子和眼前的身影交疊在一起,讓她一時有些迷惑,清澈的淚從他眼角滑落,留下一道淺淺的水痕,那滴淚落在她的手心,灼傷了她的眼睛。
愛?恨?恨嗎?不!聽聞他消息的那一刻,所有的恨已經隨著喚醒的記憶而模糊起來,剩下的只有腦海中最隱秘角落裡封存的那些溫暖而美好的片段,愛不愛已經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她要他活著,好好的活著。
「你怎麼來了?」黑暗中,另一個聲音迴盪在大殿中,縱使隔著一段距離,卻依然能感受到那探究的目光和灼熱的眼神。
幾乎在一瞬間,無雙收斂起了所有的情緒,淡淡的問道,「他這樣的情況持續多久了?」
黑暗中的身影緩緩的踱著步子,走到沉睡夢中的男人面前,擔憂的說道,「一個多月,原本我已將他體內餘毒壓制,卻在一個月前突然惡化……我已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無雙側過頭,面無表情的看著慕容雪,用一種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緩緩開口,「我不認為以你的醫術會解不了這樣的毒。」
慕容雪神情有些複雜,可卻沒有一絲一毫被人看透的窘迫,輕歎口氣,「他已經沒有了求生的意志,拖著殘破的病體接受群臣的朝拜,這樣的帝王生涯對他來說是莫大的諷刺,就算治癒,他也不會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程安然了。」
看著他,無雙的嘴角忽然揚起了一個弧度,忽然,眼色變冷,「所以你自作主張,想讓他解脫是嗎?」
像是感覺不到無雙目光中的冷意,他仍然微微笑著,「不,我是醫者,不會違背自己的原則,他死了,你會傷心吧,我……不會讓你傷心……」
無雙眼皮一跳,抬頭望著他,他的眼眸並非深邃,也不那麼耀眼,卻如此明亮。
雙手撫上額頭,遮住有些疲憊的雙眼,捏了捏突突急跳的太陽穴,「很抱歉……」無雙抬起頭,目光彷彿有什麼閃爍了一下,「我有點激動!我的血中含有彼岸花的因素,取我的血來醫治他吧!但是,不要讓他知道我來了!」
「既然來了,為何要避而不見?這不像你的作風。」慕容雪抬了抬下頜,視線無聲的聚集在她臉上。
無雙的目光定定的注視著陷入昏睡中的男人,清瘦的臉頰,微微簇起的眉頭,黑色的發波浪般拂動,漆黑的一握,如同窗外的夜色。
「相見爭如不見,你不懂的——」
「我只知道他很愛你,你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這個世上,沒有誰是為了別人而活,這樣厚重的愛我不需要,也承受不起……」
在櫻花落盡的靜謐黑夜,殿內的燭火如帷幕落下,只有幾隻螟蛾纏繞在忽明忽暗的燈火旁,徘徊著……觸碰到燈火時,瞬間化成了灰,同生命劃過浮塵一樣的脆弱。
龍涎香馥郁的氣味充滿了黑暗的房間,鵬飛在屏風後慢慢踱著步子,聽到沉香木浴桶中時斷時續的水聲。
「進來!」在他出神地看著窗外漸漸西沉的滿月的時候,忽然聽見「嘩啦」的水聲,和一聲低沉呼喚。
他連忙從屏風後轉出,欣喜地道:「姐姐!」
無雙穿著潔淨的衣服,微笑道:「鵬飛——」
他緊緊地撲進她的懷裡,汲取著她身上熟悉的味道,雖然他已經十七了!
藉著依稀的月光,鵬飛忽然瞧見一個深可見骨的疤痕猙獰的橫躺在她的手腕處,那裡,雖然剛剛用浴巾擦洗過,仍然有鮮艷的紅色液體,細細的滲出!
「姐姐!這是怎麼會事?」鵬飛忍不住脫口驚呼,急切的握住她的手腕,她怎麼會有這樣的傷痕?而且從傷痕的深淺來看,這是她自己劃出的傷口。
無雙抽回手腕,手指敷上腕處的傷口,輕描淡寫的說道,「我不過是取點血來用用,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姐姐,那人是誰,竟值得你取血救他?我不准!」鵬飛生氣地說。
無雙皺眉:「鵬飛,你雖然是我弟弟,但我的事,你最好不要多管。」
鵬飛眼閃過一絲委屈的光芒,隨即默默地轉身。
「生氣了?」頭頂傳來低沉的笑聲,「我有點累,剛才態度不好,向你道歉。」無雙扳過他的肩,對上他含淚的眼,抬頭卻掃到她眼裡促狹的笑意,鵬飛一時間又羞又惱,臉更加紅了,索性把頭埋的更低,不去理她。
無雙看著彆扭的鵬飛,嘴角擒著一抹柔和的笑意,心裡有淡淡的溫暖流過,她知道,就算再孤獨,他也會站在她身後,陪她一起孤獨的走下去……
「好了,乖,不要鬧彆扭了,這麼大的孩子,還跟我耍小性。」無雙捏著鵬飛的耳朵說道。
鵬飛心頭一顫,猛的抬頭望著無雙,她的眼睛幽深明亮,似穿透了無邊的黑暗和遙遠的蒼穹,流動著幽幽的華彩,有種醉人的溫暖,她似乎跟從前不大一樣了……
「我……」鵬飛賭氣道,「我不是孩子……」
「還說不是,怎麼剛才要哭……」無雙取笑道。
鵬飛張了張口剛想說些什麼,卻瞥見無雙的腕處那深深的傷口又有細細的血線滲出,所有的思緒全部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心疼的握住她的掌腕,無比輕柔的撫摸著傷口,「怎麼可以這樣狠心對自己……」
「我的傷一向好的很快,不用擔心……」無雙撫著他的頭笑道。
鵬飛渾身一震,只覺得自己沉入了一個美好的夢中!
待無雙進屋後,追風方從暗處出來,冷哼一聲。
「你,喜歡上主子了?」
鵬飛冷冷地說:「怎麼,只允許你喜歡嗎?」
追風冷笑:「哈哈,只怕你這一生也不能達成願意!」
鵬飛眼神一黯道:「只要能守在姐姐身邊,我便滿足了!」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
程安然已經昏迷五日了,他躺在榻上,又開始做夢了!
那個俊美絕倫的女子踏著一地細碎的月光向他緩緩走來,春水般的眸子穿透如水煙嵐,向他溫柔淺笑,狂亂的風舞動她如瀑的長髮颯然飛揚,飛揚的眉宇精緻的如同細緻勾勒出的秀美,高挑挺拔的身形似潑墨寫意的青竹……在金色陽光的輝映下,凝成一副令他刻骨銘心的畫卷。
他向她伸出手,慢慢靠近,他嘴裡喃喃低喚著一個人名「……無雙,不要走……」一定要抓住她,一定要抓住她……
可就在此時,女子眼角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譏諷,冰冷無情的眼神像一隻撕破他靈魂的利爪,慢慢的走遠……漸漸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幽暗空曠的山崖邊,噬人的寂靜仿如地獄深處甦醒的妖魔在她週身張牙舞爪的嘶吼,一張巨大的帶著無數尖利的針刺一樣的大網在她頭頂轟然罩下,一身如雪的白衣被無數猙獰醜惡的枯手撕扯的衣不蔽體,瑩白如玉的身體上佈滿血淋淋的疤痕……
她冷笑著回頭看著站在原地的他,驚心動魄的美,讓人不敢直視……下一個瞬間,她縱身一躍,跳進了燃燒著熊熊烈火的地獄大門……
「我就是死,也不會原諒你的!」
程安然驀地驚醒,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充斥了他的全身,身子卻像被定在原地,拚命的伸手,卻無力抓回那消失在山崖上的身影,只能聲嘶力竭的狂吼道,「不!無雙……」
床上的人猛的彈起身,睜開雙眼,看到四周輕軟的綢帳,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原來又是一場噩夢……
宮閣之內,宮人慵懶地站在階下珠簾旁,微風拂過珠簾嘩嘩地搖晃,烈日投射了進來,半影半綽地映在宮人的面上。
宮人卻是不覺,只是倦倦地閉上眼,竟似將要睡去。
「你們都是死人嗎,怎麼照顧皇上的?」一聲嚴厲的喝斥聲將他們驚醒,眾人連忙低著眉眼重新站好身形,紋絲不動,額頭上卻不禁汗珠涔涔。
天香公主端著一盆水跑了進去,看到程安然醒來,驚喜地叫了一聲:「程哥哥,你醒了!」
不知何時,她便開始改口叫他程哥哥了。
他拗不過她,只得默認。
從床榻上緩緩支起身子,神似似乎還停留在夢境中,程安然目光有些迷離的看著四周,輕輕按住自己的胸口,他的心疾每回疼起來總是痛得銷魂徹骨,尤其每年的初春更是他屢屢犯病的時節,每次犯病,總少不了得在病榻上躺個十天半個月,即使醫術高超如慕容雪,都不能止息他的病災。
可最近一段時間,他的身子竟有了奇跡般的好轉,心疾犯病的次數漸漸減少了,近兩個月來,幾乎一次都沒有犯過……
天香拿起毛巾,替他擦試著汗水。
程安然皺眉:「公主,我已經是這副身體,何苦你還要留在這裡?」
天香公主神情中自有一股執拗:「這是我的事,要你管!」
程安然搖頭,任她擺弄。
「陛下,慕容公子求見!」門簾外傳來侍者小心翼翼的通稟。
「請他進來。」隨意拿起搭在床頭上的衣袍罩在身上,墨黑的長髮略顯凌亂的披散在肩頭和白皙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從天香的角度看去,正好看到他側面的完美輪廓,緋色的唇角勾著抹淡淡的笑意。
「天香,你先下去吧,我和慕容公子有事相商。」程安然道。
天香不滿地端起盆子,留戀地看了一眼這個飄逸出塵的男子,退了下去。
慕容雪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氣色漸佳的程安然,心裡暗暗讚歎無雙的醫術,這樣神奇的效果令他不敢想像,她居然用銀針封住他的心脈,致使血液在瞬間停止流動,通過一隻空心的銀針排除他……那個詞怎麼說來著,瓣膜,對,她說叫瓣膜,排除心臟瓣膜與瓣膜之間的廢氣與淤血,達到治療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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