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握冰冷的鐵條,一雙水眸完全離不開那一張張絕望哭泣的臉龐,再傻也知道自己是遇上了什麼事——
竟然有人膽敢私賣人口!
她和這些人一定是被人口販子給綁了,但是……但是為什麼會這樣?
她明明記得自己應該是待在一間小茶樓裡啊!
這幾日所有人為了籌辦婚禮,個個忙得不亦樂乎,衛哥哥也因為公務繁忙必須經常早出晚歸,她這新嫁娘反倒成了閒人,只好沒事找事做。
縱然衛哥哥三番兩次提醒她,在婚禮之前別再到外頭替人作媒,也別輕易的到處亂跑,但是連著幾日關在府裡無可做,她實在悶壞了,保好告知娘和歡姨,想到郭家找若若。
郭家距離不遠,娘自然爽快的答應,可半路上,她卻遇到汝州別駕大人府上的丫鬟,說是別駕大人的千金有要事與她商談,懇請她在茶樓一聚。
若是平常,她絕對不會輕易答應不明情況的邀約,可邀約之人是汝州別駕大人的千金愛女——羅蓄謀,偏偏她就是為了她和衛哥哥的婚事找她。
透過該名丫鬟的解釋,她才知道羅姑娘私下其實早已戀慕衛哥哥許久,因此當初才會特地請來河南府的紅娘,為的就是能將姻緣線從汝州牽到河南府,可不料半個月後,她這答應牽線的紅娘,反倒和她的心上人傳出了婚事。
因為過度震驚傷心,羅姑娘特地瞞著別駕大人,偷偷從汝州跑到了河南府,為的就是能見她一面,好詢問事情的經過。
縱然不知者不罪,但她畢竟難掩歉疚,只好答應赴約。
誰知到了茶樓後四處不見羅姑娘的身影,那丫鬟卻說羅姑娘因為身子不適,向茶樓老闆討了間廂房在後頭休息,因此奉上一杯茶水請她稍作等待,不料她喝了茶之後,就……就……
瞳眸驟縮,纖纖總算知道自己是怎麼被綁到這裡的。
一定是那杯茶水有問題!
老天,她怎麼會這麼糊塗,當初她真不該喝下那杯茶水的,甚至不該輕易相信那丫鬟的話。也許那丫鬟根本就不是汝州別駕大人府上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編造出來的謊言,她壓根兒是被騙了!
纖纖懊悔莫及,只是再多的後悔,也改變不了她誤上賊船的事實。
柔若無骨的身子不禁絕望的跌回到潮濕的稻草上,渾身無力的靠著鐵欄杆暗自垂淚。
喝下茶水後,她到底昏迷了多久?又失蹤了多久?
祖母、爹娘已經發現她失蹤了嗎?
此時此刻,所有人一定都很著急,衛哥哥和歡姨及伯父一定正四處尋找她,若若恐怕也為她擔心死了。
好不容易她才和衛哥哥冰釋誤解,祖母和爹娘因為她的婚事笑得那麼開心,歡姨和伯父也樂得派人在上官府裡處處張燈結綵,甚至讓人重造了兩架堅固的木梯,分別搭在君清樓和花霏閣的牆面上,為的就是方便她往後「回娘家」,沒想到她卻傻傻的被人口販子給拐了。
「祖母、爹、娘……」她傷心地喊著至親,腦海裡全是一家和樂融融的景象。
只是她的至親何止三人,歡姨、伯父、衛哥哥也都是她的親人,歡姨就是她第二個娘,伯父就是她第二個爹,衛哥哥則是她一輩子的夫君。
他們是一家人,應該要一生一世活在一起的,她實在無法想像若是失去了他們所有人,她要如何活下去,而失去她的所有人,又會怎樣的傷痛欲絕。
無論如何,她一定都要想辦法逃出去,她絕對不能認輸!
握著拳頭,纖纖偏不認命,本能就朝身周不斷張望,企圖尋找逃跑的出口,只是船艙昏暗,別說是出口了,光是捆在牢門的鎖鏈就是一大問題。
即使找到出口,只要不能解開那粗重的鎖鏈,她就算想逃也逃不了——
砰!
就在纖纖低頭苦惱之際,昏暗的船艙忽然自上頭被人拉出了一扇小門。
下一瞬間,就見橙紅色的夕陽伴著點點粉塵灑落,兩個大男人合力搬著一隻沉重的圓木桶,踩著傾斜的木梯走了下來。
乍然聽見巨響,孩子們個個抽了口氣,害怕得猛發抖,原本哭泣的姑娘們也連忙抱緊懷裡的孩童不敢再哭,顯然對來人極為忌憚。
雖然暫時止住了哭聲,但所有人的神情卻更為恐懼。
兩名大漢走下船艙,身影立即被堆疊的木箱、貨物掩去,接著咚的一聲,兩人似乎合力將手中的圓木桶擱到了地上。
「怎麼又多了一個?」陰沉的嗓音自木梯邊傳了來。
「回老大,這是老五和老八方才送來的,說是個外地孤女,姿色可拔尖了。」另一道較為粗厚的嗓音跟著響起。
「沒問題嗎?」
「老五和老八暗中盯了好些天,保證絕對沒問題。」
「那好。」陰沉的嗓音頓了下,似乎在考慮著什麼。「木籠裡怕是擠不下了,這個就送到鐵籠裡,和最貴的那個擠一擠,待會兒開船後誰也不准進船艙。」
「是。」
「艙門也得鎖緊,這些全是乾乾淨淨的貨,要是有誰敢弄污了,就剁碎了扔到河裡餵魚!」
「屬下明白,屬下一定會將話清楚傳下去。」一頓,嗓音較為粗厚的那人繼續說道:「老大,屬下這就去將人關到鐵籠裡,順道放飯。」
「去吧。」
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自堆疊的貨物、木箱另一側傳來,而被稱呼為老大的另一人,則是踩著木梯走出了船艙。
縱然方才兩人對話隱晦,但纖纖還是聽出兩人話間的意思。
沒想到繼她之後,竟然又有一名姑娘遇害了,而且遇害的那名姑娘,鐵定就被塞在那只圓木桶裡!
這些人竟然打算以貨船作為遮掩,將她運到外地販賣,只要船一開,她和所有人恐怕就凶多吉少,再也回不了家了。
怎麼辦?她究竟該怎麼辦?
抱著膝頭,纖纖滿心倉皇,險些就要開口大喊救命,然而那逐步接近的腳步聲卻阻止了她這麼做。
驚慌並不能解決問題,要是惹惱了這些人口販子,情況反倒對她不利,而且孩子們已經夠害怕了,她絕不能讓孩子們更恐懼。
眼看身影愈靠愈近,纖纖幾乎得用手捂著小嘴,才能不叫出聲。
咚!
木桶再次被擱到了地上,一句長相平凡,身形卻特別高大的男子來到了鐵籠門邊,因為她的清醒而多看了她一眼。她暗自抽氣,不禁蜷縮身體躲到了角落,就看他拿起角落的一把鐵揪,用力撬開圓木桶的蓋子,自裡頭拎出一名姑娘。
那名姑娘似乎也和她一樣被人下了藥,正昏迷不醒,精緻絕美的臉蛋上雪白無瑕疵,一身肌膚吹彈可破,外型確實拔尖。
只是讓她錯愕的不是那美麗脫俗的容貌,而是那再熟悉不過的五官。
眼前的那張臉,分別就是——就是——
喀!
男子俐落地將捆在牢門的鎖鏈解開,卻沒有注意到拎在手邊的「貨品」,也無聲無息的睜開了雙眼。
那雙水眸先是直直看著鐵籠裡的纖纖,緊接著下一瞬間,竟旋身給了男子一記手刀。手刀乍落,男子壓根兒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便兩眼翻白,軟軟倒地。
纖纖和所有人都抽了口氣,簡直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一幕。
「噓,別出聲!」出手劈暈壯漢的不是別人,正是男扮女裝的范軍籌,只見他迅速的轉身,朝所有人比出噤聲的手勢。「河港已經被人左右包抄,馬上就有人來救你們了。」
「真的嗎?」木籠裡,所有少女配合的壓低嗓音,臉上儘是不敢置信。
「當然,是河南府尹大人親自領的兵,大人一定會救你們出來的,所以千萬別出聲,也別慌亂。」語畢,他立刻拿起男子手中的鑰匙,將木籠上的鎖鏈給打開。
得到了自由,所有少女連忙抱著孩子走出牢籠,卻沒有多餘的力量繼續前進,因為長時間的擁擠飢餓,所有人走了幾步便倒坐在地上,靠著木箱虛弱喘息。
孩子們似乎也懂了局勢,縱然臉上有淚,卻一個個拚命的咬緊牙關,強忍住不發出哭聲,看得纖纖既憐惜又難過。
「范公子。」她自行從鐵籠子內爬出。
「雲姑娘。」范軍籌迅速轉過身,上上下下的謹慎打量她。「你沒事吧?」
「我沒事。」
「真的沒事?」他不放心的問。
「真的沒事。」纖纖再次搖搖頭,從范軍籌的表情可以輕易看出他是多麼的擔心她。
「沒事就好,你要是有事,阿衛他——」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船艙竟驀地一陣劇烈晃動。
雜遝腳步聲、驚慌嘶吼聲和兵器相擊的廝殺聲在一瞬間如海水似的湧入船艙,所有人迅速抬頭,看著頂頭艙板被人踩得一震又一震,彷彿有千軍萬馬在上頭打了起來。
「別怕,馬上就會結束的。」范軍籌連忙放下鐵鍬,蹲下身對著緊張發抖的孩童們露出笑臉。「叔叔我一定會保護你們,救你們出去的。」
孩童們個個睜大眼,不是很確定的看著他。
「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壞人抓你們了。」他繼續保證。
「你……」一名少女不禁也睜大了雙眼,臉上的表情同樣是不確定。「你不是個姑娘嗎?」她疑惑的問。
大大的笑臉在瞬間抽搐了下。
「不是,我是個男的。」
「咦……真的嗎?」不管哪一張臉,表情都變得更不確定了。
僵硬的俊臉又狠狠地抽了下。
「我真的是個男的,如假包換的男人。」他說得斬釘截鐵,非要堅持到底。「你們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個女人?左眼?還是右眼?都沒有,對吧?對吧!」
沒有人敢出聲,倒是艙門外,好幾個人影忽然一躍而下。
咬牙切齒的范軍籌神情瞬間一整,連忙抄起腳邊的鐵鍬護到所有人身前,打鬥聲響立即在木箱、貨物的另一側響起,同時,有幾個人影無聲無息的靠了過來——
「軍籌,沒事吧?」
出乎范軍籌意料到,來人竟是領兵作戰的上官衛。
「阿衛,你怎麼來了?」他睜大眼。「你不是受了重——」
上官衛沒讓他把話說完,大掌一舉,立刻命令身後並肩作戰的官兵。「保護所有人離開船艙,安全送到岸上去!」
「是!」接獲命令,所有官兵立刻將虛弱的少女、小孩一一抱起,飛奔離去。
纖纖卻沒有跟著走,而是含著淚水迅速撲向上官衛。
「衛哥哥!」
乍聽呼喚,健壯身軀重重一震,上官衛立刻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擁入懷裡。
「你好久沒有這樣叫我了,你沒事吧?」他失而復得的緊緊抱著她,三日三夜沒睡的疲憊沉重,以及連日來的折磨痛苦,終於在親眼看見她安然無恙的這一瞬間,通通獲得了撫平。
「我沒事。」她在他懷裡迅速搖頭,淚眼汪汪的抬起頭看他。「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輕易相信他人,還傻傻的被人迷昏,讓你和所有人擔心了,對不起、對不起……」
「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上官衛溫柔地揩去她眼角的淚水,連聲安慰。好不容易找回她,他又怎麼捨得責怪她?他只想盡速將她帶離這個地方,可一旁的范軍籌卻緊緊皺起眉頭,不認同的發出嘀咕。
「我看她沒事,你的事倒不小。」
纖纖不禁困惑的轉過頭,正想發問,誰知上官衛卻更快投去一記狠瞪,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范軍籌從善如流的沒再說話,眉頭卻不禁皺得更緊,直直看著他強撐出來的從容淡定。
其實任誰都看得出他的臉色有多蒼白,只是他表現得太過泰然自若,船艙裡又太昏暗,所以纖纖才被瞞了過去,可他親眼瞧見過他的傷口,知道他藏在衣裳底下的傷口有多深,壓根兒不該下床來到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