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當家,城裡的倉庫被火給燒了」
此話一出,夏侯懿驀地張眼,翻身塵起,「什麼時候的事?」
「聽說是在天亮之前,軍巡鋪屋已滅了火,幸好友現得早,火勢沒燒得太盛,裡頭的貨物燒燬了一些,但損失並不嚴重。」
「各馬車。」
「我去就好。你休息。」她微惱低喊,「這倉庫的事,沒有人比我更熟。」
「這事情與倉庫無關。」
她一怔,「……不然呢?」
著火的倉庫位在東水門太倉旁邊,太倉是用束裝載南方繳付的糧貨,是供大內調派所用,而著火處就在太倉旁,這下子可是驚動了大內,派遣刑部緝兇歸案。這正是當初上官凜為何指定非要這個倉庫不可。
有過一次前車之鑒,這次她運籌帷帽決不可能再犯下同一次的錯,而且——
「大人,這些可是御貢的茶,上頭早已押上官印,竟然還有人蓄意縱火,這事還得請大人迷速查清,要不上頭怪罪下來,小女子可無法擔當。」
上官凜唱作俱佳,把小姑娘家的無助和恐懼演得絲絲入扣,讓前來查探的廂軍隊長立刻回享上級。
確定損失不大,且已加派一支廂兵看守後,上官凜隨即走回馬車前,掀了簾,裡頭立即探出一隻手,將她輕易拉入車廂。
「看來,嬌小也是有用處的。」夏侯懿戲謔道。
透過紗質車簾,他可是把外頭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包括她拿手的哭戲,其梨花帶淚楚楚可憐的模樣,有幾分良心的人,大抵都會動容。
「這跟嬌小有什麼關係?」她沒好氣地晚他一眼。「這可是件大事,御貢的茶貨上已押了水門官印,就算尚未呈上,也已算是朝廷御茶,再加上地點就在太倉旁邊,只有傻子才會放火擾事。」
「那倒是。」他淡道。
上官凜瞪著他很久。「你的反應就這樣?」
「不然你還希望我有什麼反應?」他勾起懶懶地笑。
「阮適的事,你為何都沒跟我說?」她一針見血地問,瞧他不否認也不承認,不禁更惱。「店舖被砸的事,你怎麼都沒跟我提過?」
要不是她硬跟著他出府,怎會知道短短幾日外頭就出了那麼多事。也難怪他老撐著傷勢外出。
「重要嗎?」他倚在窗邊閉目養神。
「不重要嗎?」瞧他看似痕累,她主動坐到他身旁,輕扯著他,要他躺在她腿上休憩一會。「你已經把上官家的產業都還來了,這些店家已是隸屬上官家的,既然有事,當然要知會我一聲。」
夏侯懿已把所有產業轉至上官凝名下,只是目前尚由他打理。
「口亨,那種聲東擊西的小把戲,我會看不穿嗎?用不著理他,反正他這回踩中了陷阱,離死不遠了。」她以為他為什麼要加派人手在她身旁?那是因為阮適認定她在他心中的重要性,所以定會將苗頭指向她。
弄些小禍,不過是想要引他出府,而他在確定這些小把戲是出自誰手之後,他就懶得理他了。
「他必定是得知你近來受傷,所以想要在這當頭痛下一擊吧?」
「有個聰明的妻子,感覺真不賴。」夏侯懿勾起笑。
「我還沒嫁給你呢門還妻子呢,什麼話都不跟她說,這樣也算是禍福同享的夫妻嗎?
「早晚的事,別忘了你的承諾。」
「先把你的傷給養好再說。」她輕撫他的發,匆忙出門,他一頭長髮未束,身穿墨黑直袍,更顯他臉色蒼白。
「你不是已經要馬伕轉往藥鋪了嗎?」
「我說得那麼小聲,你也聽得見?」到底是他心思細密,還是他有順風耳?
「你那麼一點心思,要是摸不透,當初我是怎麼搬空上官家的?」他又哼。
「還好意思說呢。」她偷偷扯了下他的發,算是小小報復。
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如今竟成他倆嘴裡鬥嘴的材料,這真是始料未及的事。
世間物易測,情感卻是讓人難以自控。不該愛的,不想愛的,偏是愛上了,真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孽緣,牽引著兩人的命運,也許他倆的命運,早在十二年前,便已被烏李糕餅繫上了吧。思及此,上官凜不禁失笑。
「你在笑什麼?」他眼也不張地問。
「笑命運弄人。」
「命運弄人嗎?」夏侯懿撇唇。「那也得要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說到哪裡去了?突然說得這麼深奧,害她摸不著頭緒。原本想再迫問,
但馬車卻已停下。她看向簾外,確定已來到藥浦。「老爺子,下馬車了,要小妾扶你下去嗎?」
「小妾?」他失笑地張開眼,起身直瞅著地淘氣的神情。「就憑你?」
「喂!你什麼意思?」
「我要的只有一人,若你堅持不當妻要當妾,我也是可以默許的。」妻與妾在他心裡沒有分野,只因不管是妻或妾,都只有她而已。
上官凜敗下陣來,不知道該惱還是該笑,佯惱地覷他一眼,隨即輕柔地扶他下馬車,其神態與舉措完全不同步,惹得夏侯懿抹不去唇角的笑。
「掌櫃的,這藥鋪裡可有替代金創藥的一些藥方?」上官凜踏進藥鋪,瞥見掌櫃的就在櫃檯,神色內斂,但微揚的眉透著一股不尋常。
幾年來的相處,讓她在第一時間就發覺不對勁。
正想要退出約鋪外頭,便有一道人影從櫃檯後衝出,她來不及反應,然而夏侯懿卻像早有防各,一個箭步來到她身邊,反手要擒下對方,但瞥見來者時,卻遲疑了下,刀子隨即砍上他的手臂。
他哼都不哼一聲,反掌抓下來者的手低喝,「你好大膽子,竟敢恩將仇報」
看似十歲大的男孩見狀,隨即跪在他身旁,抿唇低哭,「爺,對不起,我不是想要傷你的……」
「是誰逼你的?」鐵青著臉,夏侯懿直瞪著多日前援助過的男孩。
「是一個男的,他把我娘押走了,要我傷了那位姐姐,才肯放我娘……」
「你這孩子,爺幫你救你,給你棲身之所,還讓你娘親養傷,我還留你在鋪裡幫忙,想不到你居然這樣回報。」藥鋪掌櫃歎口氣,回頭找著僅有的金創藥來到櫃檯外。「爺,先讓我替你上藥吧。」
夏侯懿瞪看那孩子半晌,惱怒地將槍下的短刀丟到一旁,在上官凜的攙扶下坐到店捕裡的椅子上。
上官凜瞧他只是受了皮肉傷,又看向那抽噎不休的孩子。「懿,怎麼做?要報官嗎?」她指的是如何救出這孩子的娘。
雖說她不清楚夏侯懿和這孩子如何相識,但掌櫃的說了個頭,她大抵也猜得到夏侯懿做了什麼,他必定是把自個兒的身世投射到那孩子身上了,所以才會無條件地幫助他,沒料到卻被反咬一口。
「報官找屍嗎?」他冷笑。
她倒抽口氣,掌櫃愣了下,那孩子更是傻眼地直瞅著他。
「除了阮適,還會有淮?他是斬拿除根,決不留後路的人,若劫走了這孩子的娘親,那他娘勢必早已不在人世了。」他惱,惱阮適這混蛋是個縮頭烏龜,不衝著他來,偏要找他身旁的人麻煩!
「……」上官凜看向那孩子,只見他尚處在震愕之中,完全無法接受,不禁心頭發酸。
「可惡的阮適,若真要這般糾纏不清。就別怪我無情了」他怒瞪著門外,使了一個眼色,守在外頭的家奴之一隨即領命而去,其餘的皆踏進店舖內。
「你就暫時先到我府中住下吧。」看向那孩子,他眉頭深鎖,歎了口氣之後,開始謀定他的後路。
「好啊好啊,就來跟我做伴吧,往後跟在找身邊,我把我所學的全都交給你,等你長大,就可以幫我分憂解勞了。」上官凜主動走向那孩子,壓根沒將他先前要殺她的舉動放在心上。
那孩子愣愣地看著她,淚水滾落。
她心疼地蹲下身將他抱人懷裡。「乖,沒事的,往後我會照顧你,沒事的。」
夏侯懿注視著那孩子,眸底細細盤算著。「不過,眼前要你先配合一場戲,你想報仇的,對不?」
孩子用力點點頭,淚水未乾,小臉滿是憤恨。
「好,乖孩子,這是我欠你的,一定幫你完成。」他和阮適之間的恩怨情仇,實在不該將這孩子牽扯在內,如今既已扯入……那就一報還一報吧。
京城內由於太倉旁失火而實施宵禁,一進掌燈時分,皆不得在外逗留,於是向來繁華如不夜城的夜市集難得休市,就連茶樓酒肆,甚至是銷金窩也全都停止了營業,原本光燦如晝的數個瓦子市集,頓時靜若死城。
「人還在裡頭?」
「嗯,他只留下兩個家奴,就連掌櫃的都回去了。」
藥鋪外,阮適拿著火把,帶著數人,前頭是個孩子,正打開藥鋪的門。
「爺,我娘呢?」開了門,孩子問。
「放心,待我處理這兒的事就告訴你。」阮適面露猙獰笑意,將他一把推開,隨即領著幾個人踏進店舖,掀開通往後院的簾,如入無人之室。
今日,街上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夏侯懿敖在自家藥鋪裡為護妻遇刺,傷勢不輕,索性在藥鋪後院住下。
他想機不可失,要除去夏侯懿藥,今晚絕對是大好時機。於是,他踏進後院的小屋,一腳瑞開門板,手上的火把清楚映照出夏侯懿冷冽寒蟄的俊臉。
「你——」阮適驚詫萬分,只因他完好無缺地站在他面前,像是等候多時。
「你知道你為什麼永遠只能當二當家嗎?」夏侯懿眸露鄙夷,就在他舉劍欲砍來的同時,快他一步將他反制,「因為你太蠢」
他差人在外頭造謠,心想今日宵禁,必定是阮適認為下手的好日子,果真,這傻子就送上門來了。
「上」阮適一吼,然而後頭竟然半點聲響都沒有,回頭探去。只有些烏抹抹的人影,看不仔細,待有人點起屋內燭火,才發現那些竟全非他的手下。
「碩之。」夏侯懿一把搶下他手中的劍,輕喊。
那孩子從外頭走進來,滿是仇恨地瞪著阮適。
「你」
呸的一聲,他把口水吐向阮適的臉。「把我娘還來」
阮適怒瞪著他。「我告訴你,你娘死定了。」
「她早已死在你的手中了。」夏侯懿淡道。
他派人去杏探城外偏僻路道上是否有過挖墳的痕跡,結果在入夜之前,便已找到了簡碩之娘親的屍首。
心中大驚,阮適冷汗直流。
「碩之,劍給你。」夏侯懿輕聲說。
接過長劍,簡碩之的小手不斷發抖。
「你可以殺他,為你娘親報仇,也可以選擇將他押進宮府,治他死罪,你選擇哪一樣?」
他猶豫看,看看青冷劍身,下意識地發顫。
「你想殺我?倒不如殺他!若不是他,今日你也不會攬人這趟渾水裡,不是我的錯,而是錯在他不該幫你。」
聞言,簡碩之一劍往他腰側刺入,但刺得不深。
「你該死!為什麼要殺我娘?夏侯懿爺幫我有什麼不對?他有什麼不對?你為什麼要把我娘牽扯到你們的恩怨之中?」抽起劍再刺,不斷地刺,雖只是小傷口,但卻劃得他滿身血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