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侍 第六章
    她一直把玉珮擱在錦荷裡,就怕戴在身上,旁人的閒言閒語會令他難受。

    上官向陽頓時心裡橫過一股暖流,胸口熱得發脹。

    前頭突地有人喊著,「夏侯府當家——夏侯懿在此發糧販濟。後頭的往前走。」

    聞言,上官向陽心頭一震,難以置信地抬眼望去,果真瞧見夏侯懿,還有陪在他身旁的上官凜。

    同時,龐月恩也目睹了這一幕。「那就是夏侯懿?為什麼上官凜會在那裡?」

    「別問,快走。」上官向陽突然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回走。

    「可是——」

    「別說了」他回頭,神情冷肅地一喝。

    龐月恩只能抿起嫩唇,生著悶氣,一路上氣氛簡直悶到爆,待回到龐府,她一路跑回琅築閣,然而當她在房裡坐妥,才發現他根本就沒跟在她身後。

    頹喪地垮下雙肩,她不由得自問,難道自己惹惱他了?

    可是,該生氣的應該是她吧?報慈寺外那一幕,不管怎麼看,誰都會認為上官凜是認賊作主,她不應該生氣嗎?不能為他生氣嗎?

    取出錦荷,倒出裡頭珍藏多年的玉珮,上頭沒有精細的雕工,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古錢幣狀玉而已,卻是跟在她身邊最久的寶貝,因為這是他送的。

    不,應該說是她討來的。

    記得那時她才幾歲大,好喜歡這塊懸在他頸間青白相間的玉,忍不住跟他討了好幾次,當他終於答應時,她開心得幾乎要飛上天!其實,她真正喜歡的並不是這塊玉,而是玉的主人。他願意把玉贈與她,就代表他的心裡有她。

    不管是以何種形態存在他的心裡,她總是存在著,至少可以和上官凝、上官凜相比擬了。

    然而,記得一次上街,鋪子裡夥計隨口的一句話,讓她清楚地看見向陽臉上的難堪,從此之後,她就把玉收在錦荷,只為了不再讓他人有機會傷到他。

    但那次之後,向陽也不再接近她,謹守著主從分寸,再沒逾矩過,他的刻意迴避,讓她心頭發痛著。

    過了很久很久之後,她才發現心痛原來是因為她心動了。

    她心動了,他卻不願意再靠近,這一次,也是她向大嫂討來他的賣身契,才強迫他留下來,若不是這樣,他一定會立刻轉身就走吧。

    因為她還沒有資格,讓他心甘情願留下來……

    「小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小雲兒的軟音傳來,龐月恩抬起透看霧氣的眼。看到一臉擔憂的小雲兒,隨即輕勾唇角。「沒事,我要沐浴了。」

    「可是,小姐,要吃晚膳了。」

    龐月恩這才發現,外頭的天色早已暗透,而他仍然沒回來……

    「不了,我吃不下,先沐浴吧。」她把玉珮收進錦荷裡,卻聽見清脆的聲響,翻開一瞧,竟是一顆晶潤圓亮的翠玉珠,才想起這是她在御溝旁撿到。

    這翠玉珠很眼熟,然而她現在沒心思多想,將它放人錦荷,往枕邊一擱,隨即轉身出房。

    「上官公子,你可回來了則守在琅築閣的小雲兒聽見細微腳步聲,

    「小雲兒,怎麼了?」他垂眼瞅著她。

    「小姐跑到春滿池泡冷泉泡到現在還不肯起身,連晚膳都不肯吃,

    抬眼便見上官向陽踩著滿天星斗歸來,忙不迭跑到他面前。

    已經快一個時辰了。」雖說夏日炎炎,但冷泉的溫度偏冷,泡久了就怕寒氣入身。

    「春滿池在哪?」

    「在樓台後頭。」

    得知方向之後,上官向陽隨即走向樓台後院。

    京城有不少處皆有冷泉,上官府裡也有一池。但泉水性冷,就算是盛暑,也不得泡超過三刻鐘,而她竟傻得泡了快一個時辰,是在氣他嗎?

    一想至此,他腳步更快,步若星移,身影如魅,不一會兒的工夫,便找到了春滿池,站在竹編的籬門外。

    「小姐。」他開口輕喚。

    正準備起身的龐月恩一聽見他的聲音。儘管明知道他人就在外頭,根本看不見她,還是火速沉進池內,嫩白肌膚泛起誘人的玫瑰色,有種被隔牆看透的羞澀。

    「小姐,小雲兒說你已經泡了快一個時辰了。趕緊起身吧,要不,會著涼的。」儘管面前還有一扇籬門,但竹編的門板有縫,透著幾許光亮,上官向陽習慣性地閉上了眼,不敢唐突。

    記得她幼年時曾經染上風寒,養了好幾年的身子才日漸好轉。這會就怕她不小心,又要受寒了。

    「向陽,我先告訴你,你不只是我的侍從,還是我繪新首飾的靈感,下次再敢沒跟我報備一聲就四處亂跑,我就要二哥把你綁回來則看似下馬威,實則盼他能把她擺在,心頭的第一位。

    上官向陽聞言微愣,不禁嘴角輕勾。

    「我不過是丟了樣東西,去找找罷了。」他所言非假,送她回府之後,他隨即回到御溝旁,尋找他充當暗器的翠玉珠,可惜天色漸暗,他只找到了一顆。

    「你不是去找上官凜嗎?」

    他垂眸不語,猶穆著要不要將凜兒潛伏在夏侯戴身旁的事告訴她,可尋思片刻,還是決定什麼都別說,別拉她蹬進這渾水裡。

    「為什麼你能夠忍受她認賊作主?」龐月恩完全無法接受這一點!「世伯苦心栽培她,卻得到她今天的背叛」

    「不是這樣的。」他不禁歎口氣。

    「不然是怎樣?」

    「……那不關小姐的事。」在她不知道狀況之下,都能夠因為這事如此生惱,若將他的復仇大計都告訴她。天曉得她會傻得干下什麼事?

    為了她好,還是別讓她知道。

    聞言。龐月恩直瞪看池面,突地瞥見池面落下一滴水,引起陣陣漣漪,接著一滴、兩滴、三滴,春滿池面恍若下起雨,搖靈的水面倒映著她忍著啜泣的哀傷神情,她秀眉緊皺,剔亮淚珠不斷從潤亮通紅的星眸墜落。

    不關她的事……幹嗎這麼說?幹嗎用這麼冷淡的口吻劃開他們的距離?不讓她喜歡,就連讓她幫忙都不肯?

    「小姐,該起身了。」裡頭好半晌沒回應,上官向陽不禁再次催促,就怕寒氣傷著她,到時候不知道她又要休養多久才能康復。

    「我——」她帶看濃濃鼻音,話未完,突地聽見東側圍牆外有陣騷動,「該不會是廚房出了什麼事吧?」她低喃。

    龐府的廚房和春滿池只一牆相隔,此刻是用膳時間,廚房正熱鬧著,突地傳出驚呼聲,八成是有人在廚房裡受傷了。

    上官向陽聽了一會,不禁苦笑自己早已不是總管之職,就算廚房出了亂子,也不關他的事,正要再催促龐月思趕緊起身,卻突地聽見有人高聲喊——

    「動作快!少夫人燙著了!」

    倏地,上官向陽像支繃緊弦的箭矢,倏地奔離籬門,越過高牆,消失不見。

    春滿池裡只剩下呆若木雞的龐月恩,清楚感受到他似風迅捷刮離的腳步。

    看來,她遠遠比不上他心愛的凝小姐呢……呵,差真多。

    為何她愛個人卻愛得如此狼狽?搶過賣身契、搬出各式說辭,只不過是要他留下,不願他身如浮萍地四處飄蕩,更不要他遠離到她觸摸不到的地方,而他,似乎壓根不懂她的心思。

    怎麼會這樣呢?

    她幽然歎聲,灼燙淚水再次無聲滑落。

    無論琴棋書畫、針莆女紅,甚至是做糕餅都難不倒上官凝,為了讓相公龐祖恩開心,她特地下廚,卻不甚被蒸籠的蒸氣給燙傷了手。

    而第一時間護在她身旁的,是上官向陽。當替眾人的面,他牽起她的手上藥,這消息傳進龐祖恩耳裡,心裡可是不痛快得緊。

    「大哥,誰惹你了?臉臭得嚇人,不怕嚇著你的小娘子?」用過晚膳後,龐月恩特地到龐府東方的進德樓探視燙傷的上官凝聊了幾句,便轉到主廳後方的書房找大哥。

    「還不是你養的狗。」龐祖恩自桌案抬眼冷哼,俊爾的面容繃得很緊。

    「大哥,你是想找我吵架嗎?」坐在他身旁的龐月恩頓時冷冷地瞪他。

    「管好你的人,免得惹惱我。」龐家三兄妹感情向來很好,就算心中不悅,也不會在當下把氣氛搞得很僵。

    「大嫂以往是向陽的主子,主子受傷,他擔心有什麼不對?這代表他忠心耿耿啊」早猜到大哥肯定會因為這件事動怒,所以她晚上才特地過來調解的。

    「可他的忠心耿耿惹惱了我,別忘了。凝兒已經是我的妻子,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替她上藥,把我置於何地?」兩家互有往來,他對上官向陽當然不陌生,從以前他就極厭惡他前前後後跟看凝兒,沒想到凝兒出閣之後,他還是一樣跟,要他怎能不氣?

    「他沒心眼,不過是習!質護著大嫂。」

    「那麼,他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會習慣把心神放在你身上?」收起賬簿後,龐祖恩嚴肅地瞅著她。「他是木頭,是個笨蛋,話不挑明,他不會懂。」

    她挑得還不夠明嗎?龐月恩在心裡苦笑,表面上卻佯裝不在意。「上官家養了他快二十年,才有今日的忠心耿耿,我和他不過是幾日的感情,哪可能培養出那麼深厚的情誼?」

    「難不成你要等他二十年?」小妹對上官向陽的心意,龐府上上下下皆知,只有那塊木頭六感皆失,渾然不覺。

    「大哥,我今天要跟你聊的不是我的事,而是建議,你要不要乾脆早點帶大嫂回淮南坐鎮?」龐月恩趕緊轉移話題,省得大哥打破砂鍋問到底。

    龐府所擁有的幾座礦都集中在淮南一帶。而礦區向來是由大哥掌管,一年至少有七八個月以上都待在淮南,這陣子是因為迎妻,所以待得久了點,為了杜絕任何後患,提早離開是個好法子。

    「我賬簿還沒弄好。」

    「交給邢老吧。」她建議。

    龐祖恩挑起濃眉,似笑非笑。「看來,你也打算有所行動了?」小妹也等不及了嗎?

    「隨你怎麼想喔。」她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

    「對了,你眼睛怎麼紅紅的?」他瞅著小妹泛紅的眼問。

    「有嗎?我只是有點累。」她扮了個鬼臉,揚起笑答,只有自己知道,剛剛為了那木頭,她流下多少傷心的眼淚。

    「累了就早點回房歇息吧。」

    「嗯。」希望這一步,真能讓他把注意力只放在她身上……

    回到琅築閣,龐月恩斥退了小雲兒,無力地躺在床上,渾身累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一閉上眼,淚水又自動滾落。

    她什麼都不再想,反正為那人流淚早已經不是第一次。但今天她覺得特別受傷,像是被他拒於千里之外。不管她怎麼想耍貼近,他總是冷冷將她推開,而且推得好遠好遠……

    半夢半醒間,恍若有人為她拭去淚,接著一隻大手輕撫上她的額頭,欲抽離時,她趕忙抓住。

    這感覺,就像她年幼時,若是不經意又病著了,向陽總是會假借帶凝兒探望她的名義,一併入房看她,那時他也會這樣輕撫著她的額,擔憂地說:「怎麼又病了?」

    那時候的他,好溫柔。好在乎她,她好喜歡、好喜歡他,甚至曾經主動跟世伯提起,央求讓他到龐府陪她一道長大,可惜世伯不允,直說待他們長大若能結成連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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