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芙頰酡紅,眼底戀慕的情愫令他心間一悸,在情潮潰決之前,他深吸口氣,平穩心緒。
「換上衣服,我送你回去。」他忽道。
季珞語一時反應不及,怔怔地杵在原地。
他沒再說什麼,打開內室的門,不讓她有反抗的機會。
「一定得現在嗎?」好想留在他身邊久一些。
她的直白令他嘴角輕輕揚起,但很快地,又恢復淡定的神色。
他力持冷靜地回道︰「時候已晚。」
她噘著嘴,不悅地抱起衣衫,杏眸倏地閃過光芒,隨即隱沒,她神色順從地走進內屋。
他沒忽略那一閃即逝的眸光。她又想到什麼了?他心中起了戒惕。
良久,未見她走出來。他輕敲房門,卻無任何動靜。
「我進門了。」說罷,打開房門。
果然……人不見了!
望著空無一人的內屋,他搖著頭,輕笑出聲。
天啦!這個瘟神怎麼又來了?小廝雁平驚得張大口,兩眼直瞪。
好不容易來了趟好漢樓,她可不想「空手而回」。只見媚娘子一面已不足以滿足她的好奇心,於是她從冷遙夜那兒偷偷溜走,又回到好漢樓。
剛推開側門走進一樓大廳,就聽見二樓傳來一記喳呼聲。
「你這回又要幹嘛?」雁平驚愕問道。
他這麼一喊,立即引來不少人的目光。此刻她換上了淡雅黃衫,那張面孔仍無法讓人忘記稍早前發生的事。
「幹嘛這麼生分呢?咱們又不是沒見過。」她翠眉一挑,說笑道。
「你怎麼進來的?」雁平挺起瘦削的胸膛問道。
「走進來的。」她杏眼往上抬了抬,隨口回道。
「你……」雁平目光往下,氣煞地指著她。
「又怎麼了?養你們是來偷懶吃閒飯的不成?」媚娘子不耐的嗓音響起。
雁平驚得抬頭一瞧,倚在三樓欄杆處的那抹紅色身影,正是自家主子!
乍見季珞語的身影,媚娘子心裡不無訝異。冷遙夜既然把人奪走,又怎會放她再度回來呢?
「怎麼?想好要哪個漢子了嗎?」她柳眉輕抬,懶懶問道。
話一出口,不少好漢面露懼色,深恐讓這瘟神給瞧上。
媚娘子輕啐,真是群不中用的傢伙!這麼個姑娘也能嚇成那樣!
季珞語折回來並不是為了此事,被媚娘子這麼一問,困窘地杵在原地。
「咱們開門做生意,哪能讓你這般胡鬧,沒那個心思就別上門來,出去唄!」媚娘子故意激她。
「有!」情急之下,她連忙回道。
哦?媚娘子眼梢帶笑。
「誰?」就不信小夜真能放任這姑娘胡來。
她黑楮靈動一閃,道︰「你!」
嗄?媚娘子櫻嘴微張,怔得說不出話來。
整個「好漢樓」瞬息凍結似地,人人像被點穴般動彈不得。片刻,又像同時被解了穴,熱鬧活絡了起來,一陣喧嘩陡地揚起,不少客人驚得一嘴熱茶噴灑出來,有些小廝甚且將手中茶碗摔落……
於紅塵打滾多年的媚娘子,再難遇見讓她驚嚇的事,如今卻讓個丫頭驚愕得瞠目結舌。
見了眾人異常的反應,她方意識到自己的話造成大大的誤解了。
「別……別誤會!」她忙不迭地搖搖手,大聲澄清︰「我是說……我有事想找媚娘子!」
呃……週遭喧嚷聲漸漸消弱。媚娘子凝神,困疑地挑著眉。
「沒事了,大伙去忙吧。」媚娘子揚聲道,下巴朝季珞語一努,說︰「你,上來吧。」
季珞語尚未有動作,媚娘子的目光越過她身後,冷諷道︰「回去跟你主子說,我不會傷到這丫頭一根寒毛,讓他放心吧。」
季珞語往後一瞧,無任何動靜。納悶之際,廊柱後方緩緩走出一個冷艷女子,正是琉素。
方才冷遙夜見她眸光異樣,早讓琉素在外頭候著,當季珞語以為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地離去,壓根沒料到琉素已在後頭緊跟著。
琉素頓了頓,然後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季珞語卻是心頭一悶,惱著冷遙夜彷彿對她瞭若指掌似。
媚娘子眼眸朝她一睞,示意她上樓。她縱身而上,空中翩然一個起落,人已來到媚娘子眼前。
媚娘子神色丕變,旋即又恢復先前嬌媚的神情。
「輕功不錯嘛!」媚娘子挑眉道。
「好說。」她笑吟吟地接受讚美。
媚娘子側過身讓她先行進屋,隨後走進屋內,不經意地說︰「剛才上樓那一步『踏雪尋梅』使得不錯。」
季珞語聞言,驚得險些絆倒。她斂神回頭看向媚娘子,故作無知地問︰「什麼『踏雪尋梅』?」
稍早前交手,這丫頭忙於逃命,東躍西竄,亂無章法,自己又於盛怒中,自然未能辨識。然剛才她靈巧一躍的身形……太像「踏雪尋梅」——難道是錯看?
「這『踏雪尋梅』倒也不難,難的是要靈巧……」媚娘子起身將招式一一拆解施展,季珞語看得詫訝不已。
師父曾提及「踏雪尋梅」乃其母親家傳武學,針對女子形態而創,他雖加以修正,仍嫌其過於輕柔,因而甚少施展,也不曾傳授與誰。為何媚娘子卻懂其中奧妙?媚娘子與師父間的關係居然匪淺!
媚娘子冷沉地觀察著她,見她緘默不語,眸色一黯,卻未多加追問。
「怎麼會想練武?」瞧她看似單純,怎麼也與江湖掛不上邊。
「是我纏著師父學的……」她頓了頓,在媚娘子未開口前,索性先言明︰「家師當年曾讓我起誓不能對外聲張。」那對靈動水眸,擺明了她有不能言之苦。
媚娘子笑了笑,斟了杯茶遞給季珞語,隨口問︰「你來好漢樓總不是真為了找我吧?」
上好漢樓的客人她見多了,瞧這丫頭分明是個黃花大閨女,怎麼也無法與那些放浪貪歡的女子相較,會上好漢樓定有原由。
「我來還真有部分是為了你。」她笑吟吟地望著媚娘子,直白地道︰「我想來看你。」
媚娘子詫訝地睜大眼,纖指往自己嬌顏一指,疑道︰「我?」
「我曾聽人提起媚娘子百媚千嬌、溫柔可人,然臨事又能有巾幗不讓鬚眉之姿,這麼個傳奇人物,有幸一睹真面目,這機會當然不容錯過。」
好話人人愛聽,媚娘子當然也不例外;只是阿諛諂媚的話聽多了,早練就一身「百毒不侵」的功力。然而這丫頭語氣真摯直率,未刻意吹捧奉承,那份真誠令人動容。
「除了我,另一部分的目的是什麼?」媚娘子笑問。
季珞語一時語塞;支吾許久,才羞赧地將自己上好漢樓的目的說出。
媚娘子聽得瞠目不已,禁不住放聲大笑。這丫頭還真有趣呢!
「那麼,需不需要再幫你安排個漢子?」媚娘子半認真半調侃地道。
她螓首搖晃,趕緊拒絕。經過這番折騰,她至少清楚一件事,她怎麼也無法與不喜歡的人親暱接觸。
「怎麼?心裡有人?」試探問道。
她呼吸一窒,一雙眼睜得圓大,卻是不承認亦未否認。
「心裡有人……是怎麼回事呢?」她要二十歲了,以往不曾有過這種感覺,近日只覺得有個人對她而言是特別的,但具體上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媚娘子淡淡一笑,鳳眸瞟向前方,幽幽道︰「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真愛上了,那是把自己的一生全交託予他,不管將來是好是壞,總是有決心與他攜手共度。」說著,美目染上淡淡的哀愁。
季珞語聽了,卻是心頭一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過了良久,媚娘子收起愁思,忽道︰「你喜歡冷遙夜吧?」小姑娘的心思,哪躲得過她精明的銳眼。
雙頰飛紅,她坦誠地點點頭。
媚娘子咯咯嬌笑。這麼坦率的姑娘,難怪小夜會另眼看待。
「小夜個性怪倔的,又不可愛,喜歡他的姑娘可辛苦哩!」趁機數落一下。
小夜?聽媚娘子好親暱地喊著他,季珞語好奇著兩人的關係。
「你和冷遙夜有何關係?」
「非比尋常。咱們可是同衾共枕過呢!」媚娘子嬌媚一笑,故意含糊道。
翠眉微擰,眸中閃過稀微的惱怒,一股醋意在胸口泛開。季珞語揚起下巴,不以為然地說︰「那又如何?」
媚娘子聞言,緋唇一勾,好個有個性的姑娘!
「我和冷遙夜的關係你得問他。不過……他這人太過冷靜,倘若想與他多親近,這點我倒是可以幫你。」嘴角閃過一抹黠笑。
她麗眸輕眨,好奇問︰「怎麼幫?」
媚娘子傾身向她低語,季珞語一會兒低聲而笑,一會兒又是紅暈雙頰,而媚娘子提出的建議更是令她聽得雙頰飛紅、目瞪口呆——
不久,門扉打開,冷遙夜一臉冷峻地走了進來。
媚娘子一副早料到他會出現的神情,直瞅著冷遙夜嬌笑著。
冷遙夜眸底閃過一絲被看穿的狼狽,別過眼看著季珞語,幽深的黑楮抑著怒火,微慍道︰「怎麼?對好漢樓這麼念念不忘?」
話一出口,別說媚娘子了,連他都訝於自己異常的情緒反應。
季珞語圓瞪著眼,氣悶不已,隨手端起茶杯,喝口茶好消消氣。
「這茶冷了,別喝。」媚娘子忽地搶下她的杯子。
冷遙夜瞇著眼,不動聲色。媚娘子不安地欠動著,起身打開軒窗將茶湯傾倒出去。
連茶都沒得喝,她瞠著冷遙夜,委屈道︰「我說了,待會兒再回去嘛!」
「對嘛!遙夜……」見他俊顏冷寒,媚娘子倏地停頓勸說的話。
冷遙夜向媚娘子使個眼色,媚娘子緋唇掀嚅,最後仍是閉上嘴走了出去。
冷遙夜將目光轉向季珞語。稍早琉素回報她人在好漢樓,也將媚娘子的話帶到。他當下壓抑即刻前來找人的衝動,心底又覺不安。他清楚知道自己無法視而不見,對她,他已無法以凡事自有定數來說服自己淡然處之。
季珞語杏眼圓睜,不解他何以如此不悅。
莫非……她能這麼貪求地猜想嗎?他……也喜歡著她?
見他凝著臉,她無奈輕歎。反正識時務一向是她的長項,大小姐也是懂得撒嬌求和的。她皺了皺鼻,走到他身旁。
「我不是來找那些漢子,你幹嘛那麼凶?」口吻帶著些許撒嬌意味。
一襲淡雅黃衫襯得她水靈俏麗,又比身穿男衫時多了分秀麗嬌態。她本是嬌貴的大小姐,自小備受呵護寵愛,何時讓人這麼嚴厲對待過。見她一臉低聲委屈,他不由得心一軟,眸色轉暖。
「這麼委屈?」他禁不住調侃。
「嗯。你都不知道,才讓那些好漢輕碰著手,我渾身像爬滿蟲蟻,說有多難受就有多難受。」她噘嘴道。
冷遙夜聞言,心情一揚。不知是為了她的話,亦是她那一臉嬌嗔。
「以後別再來這裡。」他低嗓如絲。
「不來這裡,那……上哪兒才能找到你?」雙頰泛起淡淡紅霞。
他心頭一窒,不僅是她的真情流露,更因她出口的話,直直擊上他心頭——
他不能將她帶入他的生活,一個爭權謀利、心機算盡的世界裡。他忘不了她閉上眼說著自己喜歡臨陽城時的神情,那麼怡然自得、如魚得水,這裡才是屬於她的地方——一個往來熱絡、生氣勃勃、平凡熱鬧的城鎮。
即便放不下她,也絕不能讓她捲入這些醜陋的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