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豆瞥了他一眼,瞭解他在玩什麼把戲。她眼睛滴溜地轉了一圖,心想:也好!乘機瞧瞧他究竟能「表現」到什麼程度。
洪豆也起了玩興。她挺起胸膛,自信滿滿地步出咖啡館大門。
「親愛的夢想,請上車。」
石一雄幫忙拉開車門讓洪豆上車。確定她坐好,才關上車門走向另外一側上車發動,腳踩動油門讓車前行。石一雄一邊思索,等會兒究竟還有什麼可以讓他好好「表現」,但是左思右想——好像除了下廚做菜之外,就沒其他事情好做了。
他試探地問:「嗯……豆,如果我說,等一下晚餐由我來準備,這樣你會不會覺得很感動?」
「當然會很感動。」洪豆給予肯定的答覆。「只不過——你會煮菜嗎?」
「開什麼玩笑——」石一雄很豪氣地一拍方向盤,緊接著突然洩了口氣。「當然是不會。」
聞言,洪豆忍不住大笑。
石一雄皺著臉瞪了洪豆一眼。
「還笑?!我可是很認真努力在研究對策——你好歹也看在我這麼認真的分上,幫我一點忙嘛!」
洪豆忍住笑點點頭。「好,那你想要我幫什麼忙?」
「比方說,你可以敦我煮一道簡單又容易上手的菜啊!」
小木屋的廚房裡——
石一雄與洪豆一同站在鍋子前面,洪豆先示範煎了一顆蛋,然後她讓出空間,把煎匙交給石一雄,換他上場表現。
最詭異的一點是,在洪豆手裡很乖順的煎匙,一換石一雄拿,就像多生了兩條腿似的,不管怎麼拿就是不順手。
洪豆站旁邊看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拍拍石一雄緊繃的背脊。「你手腕要放輕鬆,別把身體繃得這麼緊,又不是在跟人打架。」
「要我選,我還寧可跟人打架。我的媽啊∼∼這煎匙怎麼這麼迷你,我都擔心會不小心把它握斷。」
石一雄人高馬大,「正常版」的煎匙擺在他手裡,就像小孩於玩的家家酒玩具。只見他滿臉彆扭地握著煎匙握把,極不順暢地將蛋剷起,翻了一面。
「這樣就差不多了,把蛋剷起來在旁邊放涼,再打一顆進去煎。」
石一雄笨手笨腳地依洪豆的指示行動,結果他打蛋的動作太大,蛋黃很不給面子地破了。
「糟糕!」石一雄叫道。
「沒關係啦!」洪豆安慰地拍拍石一雄的肩。
「反正等會兒把蛋夾進麵包裡,誰知道蛋黃有破沒破!好,現在我教你切火腿,你先把火關小一點。」
石一雄一聽,馬上舉手提議。「這個我會,我自己來就好。」
「記得不要切太厚,不然咬起來的口感會不好——」洪豆把手裡的刀跟火腿快遞到石一雄手上。
洪豆話才剛說完,只見石一雄一個刀起刀落,喝!一片一公分粗厚的火腿片,即刻橫躺在砧板上。
「這個……會不會太厚了一點?」洪豆將火腿片拿在手上細看。
石一雄很瀟灑地手一揮。學她之前的話。「反正火腿等一下會夾在麵包裡一塊吃,厚不厚誰看得到,隨便啦!」
「好好!」洪豆不想跟他爭辯,接過他手上的刀跟火腿,便俐落地片了幾塊薄片下來。
「哇∼∼好厲害!」石一雄在旁邊嘖嘖驚歎。「你怎麼能把火腿切得這麼薄,又不會弄傷手?」
「這個就叫功力。」
洪豆頂頂石一雄的身體,要他把火腿丟下去煎,然後她切了幾條小黃瓜泡進冰水裡,一待石一雄把火腿煎熟,晚餐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做三明治最後一個步驟,看好嘍!」
洪豆將兩片厚片吐司的邊切掉,然後將吐司、蛋、火腿跟小黃瓜條一一疊在一塊,擠上一坨美乃滋,再灑上胡椒鹽,最後把另一片吐司蓋上。她一刀壓下,一隻手壓在麵包上,毫不猶豫地一切到底。就這樣,兩份對稱的長方形三明治,呈現在眼前。
洪豆把她完成的三明治移到盤子上,然後示意石一雄跟進。
「換你啦!」
感覺——並不太難!
石一雄依樣畫葫蘆,照著洪豆的示範,把吐司切邊,然後照順序放下蛋黃散掉的煎蛋、火腿厚片、小黃瓜條,擠了很大一坨美乃滋,跟灑了很多胡椒鹽——
「美乃滋擠太多,小心等一下噴出來。」洪豆警告。
「不會啦,大師出馬,一切安啦!」
石一雄豪爽地拍拍胸脯,然後他蓋上吐司,準備下刀——
「緊張緊張緊張、刺激刺激刺激——」石一雄學起了布袋戲常用的口氣,一邊動手,一邊興奮地配音,以為一刀落下便大功告成,怎知——
「見鬼!小黃瓜跑出來!」
石一雄濃眉一擰,一股腦兒將小黃瓜再往吐司裡塞,再狠狠一切,結果力道太猛,過多的美乃滋發出一聲「噗」,從吐司與小黃瓜條縫隙裡擠了出來,噴髒了他襯衫的前襟。
洪豆憋著笑,直勾勾地瞪著石一雄黑襯衫上的白點點。
「呃!好像……美乃滋真的擠多了一點……」
他一臉憨憨地傻笑。
稍後,兩人端著一盤三明治跟一壺香濃的奶茶,雙雙坐在木屋的落地窗前。
四周很安靜,只有窗外唧唧響的蟲鳴聲,與滿天閃爍著的星星。
石一雄咬了一口他自個兒做的三明治,滿臉不情願地嚼著。直到這時才知道洪豆要他把火腿切薄的原因——太厚的火腿片,吃起來就像在嚼輪胎皮,口感好奇怪。
他勉強吞了一份,但至於另外一半——洪豆很有默契的,遞了一份她做的到他嘴邊。
石一雄笑容滿面地接過,然後滿足地咬了一大口。
啊∼∼還是豆做的東西好吃!
「沒有親自上陣,就不會知道做菜有多難!平常在寫書的時候,要裡頭的主角變出一桌法國料理也沒問題,拿幾本食譜參考一下就好,結果怎麼知道,我竟然連一片火腿都切不好。」
「我本來就沒打算要讓你下廚,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不能怪你不熟稔。」
「不過說實在的,現在大家都習慣外食,已經沒幾個你這年紀的女孩願意下廚了。」
洪豆吞掉嘴裡的食物才又開口。「我從很小就開始下廚做菜,幫我媽媽準備三餐。」
這是洪豆第一次主動提起她家裡的事——石一雄心想,現在或許是聊天的好時機。
「豆,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你為什麼會這麼怕人?尤其是陌生男人?」
石一雄話一說完,只見洪豆唇邊的笑意一瞬間凝住。
石一雄一見,馬上又改口說:「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用回答——」
洪豆蹙起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才說:「不是不方便,我只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石一雄看著她驀然繃緊的表情,忍不住在心裡斥責自己——
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嗚!
結果,洪豆還是沒告訴他原因。
吃完晚餐洗好碗盤,洪豆便悄悄溜進她住的房間裡。
石一雄在她門外呆站了一會兒,好像聽見嗚咽的哭聲,但不確定。他幾度想舉手敲門,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決定還是先不去打擾她。
歎了口氣,石一雄舉步走進自己房間。
兩個小時後,石一雄聽見一陣輕輕的叩叩聲——有人在敲門。
正躺在床上看書的他,馬上從床上彈起來,打開門。
洪豆站在門外,猶豫地朝裡頭探。
「我打擾你了嗎?」
「沒有,不過是在看點書——」石一雄伸手輕撫過洪豆的臉頰。她的眼睛有點腫,帶點剛哭完的狼狽。「要不要進來坐,還是要到客廳去?」
「我進去好了。」
房間擺有兩張椅子,洪豆揪著衣擺坐在椅子上,石一雄選擇坐在床沿。
沉默了好一會兒,洪豆才開口講話——
「有一件事,我想我應該讓你知道。就是,我為什麼會這麼怕陌生男人——」她喘了口氣。「在我國一的時候,我爸爸丟下我跟媽媽兩個人跑了。也因為這樣,我媽得開始去工廠上班,我也是在那個時候學會煮三餐跟整理家務。一年後,我媽認識了一個男人,我叫他林伯伯,不久,我們就搬進林伯伯的家。剛開始,日子過得還算幸福,不過一年之後,林伯伯的兒子,主動說要搬回家住——」說到這,洪豆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石一雄看了洪豆一眼,心裡有所警覺,這個「林伯伯的兒子」,將是個重要關鍵。他擰起濃眉,仔細聆聽。
「又經過一年,我國三,得去參加聯考。考試那天,我媽跟林伯伯沒辦法請假,所以就由他帶我去。等到考完試,他說要請我吃頓飯慶祝我考試結束,我沒多想就跟去了。吃完飯之後,我突然覺得好累,糊里糊塗就在他車上睡著,然後當我醒過來,我發現我醒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然後他身上只穿了條內褲,就坐在窗戶旁邊抽煙……」
「我嚇壞了!」洪豆用著破碎的聲音說話。「不過我發現我身上的衣服還沒有被脫下,我想我應該還沒被……然後他一發現我醒來,立刻朝床邊走過來,在那一瞬間,我開始大聲尖叫。」
就在這個時候,洪豆開始掉眼淚。她張著嘴巴試圖想把話說完,但越落越凶的眼淚,卻讓她泣不成聲。
「沒關係……」石一雄靠近她,輕拍著她的背脊,低聲安慰。「如果真那麼痛苦,就不要再說了,它已經過去了。」
「沒有。它並沒有過去,它一直藏在我心裡。每次我只要遇見陌生男人,這段回憶就會從我心裡面跑出來,我想、我想把它給說出來……」
洪豆狼狽地吸了一大口氣,又繼續說話。
「我試圖要逃跑,他一邊抓住我,一邊罵我好多好難聽的話,他好凶,甚至還動手打我——」
石一雄突然覺得慚愧。他想起洪豆跟他第一次見面,也曾經被他的咆哮聲嚇得渾身發抖。
「不過我很幸運,我尖叫的時候,門外剛好有人經過聽到,馬上報警處理。之後他跟警察辯說,因為我答應跟他去吃飯,所以他才會以為我對他有好感。」
石一雄一聽,馬上皺起眉頭。「你該不會把他的鬼話當真,以為是你的錯吧?」
洪豆再度落淚,哽咽地說:「我不知道,一開始我也以為我沒有錯,可是,他這樣說,然後林伯伯相信他,我媽也相信他——他們全都以為是我去勾引他的!」
石一雄氣極了。「他說那什麼鬼話,吃他一頓飯就證明你對他有好感,照他的邏輯,那些成天辦什麼宴什麼餐的政治人物,不就代表他們私底下早就搞成一團了!」
洪豆本來很難過,不過一聽石一雄的比喻,突然破涕而笑。「你用的字眼好粗俗噢!」
「對不起,我太氣了。」石一雄憨憨地抓抓頭,隨即又趕緊說:「但事情的確不是你的錯!他們沒道理把那傢伙的問題,往你身上推——等等,你該不會告訴我,姓林那傢伙,還跟你和你媽住一起吧?」
「沒有,我媽跟林伯伯已經分開好久了。在那之後他還試了一次,不過那一次他搞錯對象,把我媽錯當成了我,然後——我跟我媽就搬出來了。」
「那你媽媽有報警嗎?」
洪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