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頓了一下,塵舞慢慢回過頭。剎那間,對上那水晶般明淨的眸子,裡面可見淡淡一絲白天看不到的哀傷神色。她只覺得心一陣揪緊。
看看他現在都變成什麼摸樣了吧。
那修長的,猶如鋼琴家般的兩根手指之間,正夾著一支裊裊升著煙霧的細煙,本來很明朗純淨的一個人,一下子就顯得頹廢而脆弱。
他淺淺笑著,薄而堅韌的唇,勾起一絲悲傷的,似乎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弧度。如果他真的滿不在乎就好了。然而,塵舞知道,這只是極度絕望之下所呈現出來的假態。其實,他根本做不到。
如果做得到,就不會帶著這樣悲傷的神色。
她自己何曾不是如此,想要忘掉他,忘掉一切不切實際的幻想,投入到復仇之中。然而,她做不到。尤其像現在這樣,僅僅只是對上這哀傷的眼神,一直以來苦苦修築的決心和勇氣,便在瞬間崩塌,就像在洪水下分崩離析的脆弱的堤壩。
塵舞咬了咬唇,強迫自己與他對視。然而,她知道,她並不能再堅持更久了。
他淡淡凝視了她片刻,視線轉開。「不會了吧。因為,你已經打算拋棄我了。」
塵舞想,不是這樣的。隨著這一想法,她搖了搖頭,唇動了動。
然而,朱蕭此刻,正看著眼前緩緩上升著的煙霧,沒看到她這個輕微的動作,也看不到那貓一般的雙眸之中,所流露出來的迫切的否認。他自嘲的笑了笑,接著道:「既然這樣,那麼,就不要假裝還關心我,讓我捨不得放下你。走開吧,塵舞,不用管我。」
他的聲音和神情,怎麼如此悲哀?那濃重的悲傷,幾乎令塵舞透不過氣。
眨了眨眼,她只覺得睫毛不知何時起,已經一片濡濕。
「但是,即使知道你嫌棄我,不想看到我,我還是厚著臉皮,出現在你面前了。」他勉強笑著,只覺得一瞬間,身心都充滿了疲憊。他把煙放到唇邊,吸了一口,挺拔的五官隱在騰起的煙霧後,讓塵舞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我一面怨你,一面卻又用最精密的儀器,跟著你到了那個沙漠之國,又跟到泰國。然後,想辦法讓你主動回到我身邊……」
朱蕭緩緩看向塵舞,如他所料,塵舞身體輕微的晃動了一下,眼中滿是不敢置信。
「是的,我也不敢置信。」朱蕭緩緩吐出一口煙。煙霧似乎嗆到了塵舞,她輕輕咳了一下。
朱蕭立刻就把手上的煙在煙灰缸裡掐滅。「對不起,我不該在你面前抽煙。」
塵舞眼眸一陣收縮,心卻似乎放鬆了些。不管怎樣,他始終還是那個體貼的男人。
她忽然清晰的記起了在沙漠之國的那個殺戮之夜,她昏迷中,那溫柔的懷抱,和令她舒服得睡了一個整覺的暖流。怎麼現在才發現呢,除了他,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給予她這樣的溫暖。
她聽到了自己顫抖而遲疑的聲音:「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朱蕭猛地抬起眼簾,對上她詢問的視線。他狠狠的盯著她,帶著前所未有的粗魯的神情,和被激怒的暴戾。「你問我為什麼?」
他慢慢重複著,慢慢站了起來。現在,那雙淺褐色的眼眸,居高臨下的攫住了她的視線。
「你以為是為什麼,塵舞?是因為,我喜歡殺戮,所以,來欣賞的嗎?」
他看著塵舞,很想在這看似冷漠的臉上看出什麼來。但是,塵舞只是怔怔的站在那裡,眼中一片迷茫,顯然還是不知道原因。
他要怎麼說,才能讓她明白,他之所以這麼做,全都因為她,而又不會嚇到她呢?
深吸了一口氣,他重新開口。
「不。跟以前一樣,我還是厭恨著這一切,厭恨殺戮。但是——,我卻心甘如怡的站在這裡。」他深深的看著她。「全都因為——你。」
他如期待中那般,看見那貓一般明媚的眼眸中,浮起了不敢置信的驚訝,接著,轉變成了驚喜。
他深深凝視著這承載著萬千驚喜的雙眸。
「如果不是怕你痛,如果不是,我就會讓你知道,我的心,沒有一刻不想著,沒有一刻不思念著……」
他頓住了,然而眼中熊熊燃燒著的兩團火苗,卻越燃越旺,幾乎要將她全部焚燒成灰一般。
塵舞只覺得剛才插在心上的那把刀,「嘶」的一聲,重重插入了心臟,那裡鮮血直冒,疼得她渾身顫抖。
她很想把刀拔出來。
然而,朱簫還在看著她,用那種燃燒的眼神,就這樣看著她。
她張了張嘴,不能抑制的疼痛,讓她說不出話。
「好了,現在,你知道原因了。那麼,盡你所能的嘲笑我吧。」朱簫垂落眼簾,遮住了水晶般的眸子裡的翻騰奔湧的情緒。
塵舞面對著他,只見那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燈下輕微顫抖著,在他勻淨的臉龐上投下兩道跳動的暗影,讓他看起來是那麼脆弱無助。
沒有了那兩道壓迫的視線,她此刻才似乎找到了氧氣般,深深的吸了幾口。張了張嘴,她終於可以說話,然而,聲音聽起來遙遠得不像是自己的。「我,不會嘲笑你。」
朱蕭猛地抬起頭,就看到了那在燈光下,黑白分明的眸子。那裡面似乎被一層水霧給覆蓋了,模糊得看不出表情。
「因為,我,也在後悔。」她聽到了自己聲音的顫抖。然而,只有她知道,這顫抖裡面,包含著一種極淺極淺的喜悅。
她看到那褐色眼眸漸漸發亮,最後,炯炯有神的看著她。她終於鼓起了勇氣。「我後來,去找過你。在那個巷子裡……」
「說下去。」他帶著鼓勵的眼神望著她。
「我想跟你說明真相,讓你選擇,跟我走,還是……「她的語聲,慢慢低了下來,然而,朱簫目中那光亮的神采,卻越來越明顯。他看起來似乎變了一個人,從剛才的頹廢撩倒,變得熱切期待。
他目中閃動著的眩亮的神采,幾乎晃花了她的眼。他只覺得心裡,像雨後初晴的天空上,升起了一道明媚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