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滿是灰塵的房間裡,已近西斜的陽光,穿過了小格子窗戶,照射進來。
一天當中,也唯有此刻,陽光才會光顧這個長滿了黴菌的黑屋子。
平時,詭者會躲在黑暗的角落,靜靜的看著,等待著陽光的離去,然後他的心,也跟隨陽光飄走,沉落進無邊的黑暗。
既然不可能獲得,又何必眷戀這一霎那的溫暖?
然而現在,詭者卻站在那溫暖的陽光下,任暖洋洋的光線,輕撫著他幾近發霉的身體,臉上也浮現出一抹溫暖的笑容。
「你不打算離開這裡嗎?」他沒有看月。
任何一個人,像月現在這般沮喪,失落,狼狽的時候,決不會希望別人看著她。
「我,我能去哪裡?」月的淚,又在眼眶邊打轉。
「難道你就不怕我對你……」詭者頓住,眼中掠過一絲危險的意味。
「你……」月瑟縮了一下,抹了抹眼睛,豁出去似的,反而挺了挺胸。「我現在什麼都不怕了。沒有了醫聖,我還在乎什麼?」
詭者不可捉摸的看著她,深黑的眼睛背後,似乎隱藏著巨大的情緒,但又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月一對上他的視線,不覺後退了幾步,啞聲道:「難道,你真的想對我……」
他抽動了下臉頰。「你還是會怕,對不對?」
他看向陽光——陽光已快消失,然後,這裡便沉入無盡的黑暗和寂寞。
「這個世上,還有更為痛苦的事,你還太年輕了。」
詭者轉身,便向門邊走去。
「等一下。」月叫住他,猶豫了一下,她問:「能讓醫力恢復的情緒,究竟多強烈?」
「你覺得剛才,朱醫生的情緒有多強烈?」
月想了想。「他好像恨不得死去的是自己。」
詭者點頭。「不錯,只有死,才有生。沒有生,哪有死?」
月皺眉,不解的看著他。
「過去的朱簫只有死了,才能產生現在的醫聖。」詭者又道。「只有內心充滿愛,才能擁有醫力。如果讓一個滿是仇恨的人擁有了醫力,你不覺得很可怕嗎?」
「醫聖對影子的愛,會化為對眾生的憐憫、關愛,他的醫力,才得到最好的應用。」
詭者頓住,看了看月越來越納悶的臉,不由笑了起來——他現在好像笑得越來越自然,也越來越輕鬆了。
「你是說,朱簫會為塵舞而死嗎?」月似乎明白了一點。
「可以這麼說。」
月慢慢垂下頭,輕聲道:「他對她的感情,竟這樣強烈嗎?」她的聲音裡,滿是失落。
詭者沉默半晌,眼中卻忽然湧上了強烈的同情。「不過,他居然把這樣強烈的感情,放在自己的影子身上。不得不說,這簡直就是悲劇。」
陽光,在留下最後一絲光亮後,終於完全離開了這個霉爛的小屋。
沒有了陽光的照射,這裡頓時又陷入了寒冷的黑暗中。
然而此刻,即使處在這樣空虛的黑暗中,詭者也不覺得寒冷孤獨了。
現在,處在寒冷淒慘的地獄裡的,已經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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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馬車還在原地,還沒有開走。
朱簫深呼吸,讓清涼的空氣,通過幾乎已緊閉的喉部,進入肺腔,他慢慢恢復了冷靜。
走下車,他從車前繞過去,為塵舞打開車門,等塵舞坐進去後,繞過車前,坐上駕駛座。
坐下那一瞬間,一個黃絲緞口袋,自他褲兜裡滑了出來。
朱簫的手剛好放在口袋附近,剛好接住了這個黃口袋。
朱簫握著它,彷彿握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這是詭者給他的,一個隱身符。
一個黃黃的、舊舊的、絲緞做的方形布袋,只有三根手指那麼寬,四周縫得密密實實,裡面裝著類似折起來的紙張。
詭者當時說:「這是隱身符。當初,為了得到它,我費了不少功夫。不過,現在已經用不著了。或許醫聖會用得著。」
「它可以隱藏靈力,讓別人找不到你。」
「如果醫聖能把醫力隱藏起來,或許可以省去不少麻煩。」詭者若有所思。
除了這個隱身符,詭者還給了他一個忠告——一個朱簫認為比隱身符還有用的忠告。
「你的情緒,決定一切。因為,塵舞本身的血液波動,並不會造成多大痛苦。讓她痛苦的,是你在她體內的血液。所以,如果你還想跟塵舞在一起,千萬記住要冷靜。」說這話時,詭者帶著明顯的曖昧神情。
然而,讓他面對塵舞時冷靜,這不太可能。
就像背了個炸藥包,是否保證不把自己和塵舞炸得粉身碎骨,他毫無把握。
不過,現在,有了這個隱身符,或許,他可以把這個炸藥包帶到更遠的地方,隱藏起來。
只有這樣,才能保護塵舞不受傷害。
朱簫捏緊手中的隱身符。
遠離她!
他的心臟因這一想法,產生了劇烈的痙攣,痙攣讓他的心鈍痛。
而疼痛,卻反而加強了決心——他決不再讓塵舞經受這種銘心刻骨的疼痛。
身旁,塵舞很安靜,沒有說話。然而,女人的氣息,還是若有若無飄散在這個密閉的小空間。
他沒看塵舞,而是面朝著前方。
「影子,注定無法離開主人嗎?」朱簫也沒料到,自己能這麼冷靜。
塵舞一怔。「是。」她頓了頓,又道:「不過,也有例外。」
朱簫詢問的看向她。
一對上他的目光,塵舞的臉便唰的一下紅起來,目光垂落間,看見朱簫的手握著方向盤,緊到微微發抖,手背上一片發白。
塵舞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