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京城的一路上,我的思想反覆鬥爭,到建康後,倒底是先去見皇上,還是先去尚書省報到,理智讓我還是選擇了後者。
在尚書省,到仲舉看到我,又驚又喜道:「子高,你這麼快就到了啊!去見過皇上了嗎?」
我搖搖頭:「還沒有,子高先來向到大人報到。」
「什麼話都別說了,趕緊和我進宮面見陛下,陛下這幾天一直在念叨你呢!」到仲舉拉住我的手,就要出尚書省的大門。
「等一下!」我駐足不走。
「還等什麼呢?」到仲舉不解地望著我。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輕聲說:「等我剃了須,再面見陛下,我,我這副樣子怕惹陛下生氣。」
到仲舉微笑著,卻是慼然的聲音:「子高已近而立之年,還是一點沒變,還是會稽府那個癡情小子啊!」
等我剃好須,跟著到仲舉進宮,在路上我問起陛下的病情,才知道,蒨得的是石疽,太醫說這是皇上早年飲酒過多、稱帝后又勤於政務、不注意休息,最終積勞成疾,從天嘉四年七月開始出現病狀,我一想,那不是我剛離開蒨的時候嗎?真是大意啊,之前怎麼沒發現呢,一定是我把他傷得太深,以致他病發,想到這,內心更加愧疚不已。
走到有覺殿門口,進了門就可以見到我日思夜想的子華,可是我卻猶豫了,他會變成什麼樣子啊?在到仲舉的催促下,我鼓起勇氣踏進門檻,無論子華變成什麼樣,他都是我深愛的蒨啊。
「陛下,您看誰來了?」到仲舉向床幃裡輕輕喊道。
兩個內官跪進床幃裡扶起個人來,一見之下,我頓時淚流滿面,這是我的蒨嗎?完全就是另一個人啊,面容枯槁,鬚髮皆白,可蒨今年只有四十四歲啊,正值壯年,若不是那一對入鬢修眉、那一雙含情鳳目,我真的不敢相信他就是我的子華。
「陛下,臣有罪啊,臣罪該萬死!」我跪行到床幃前,伏地頓首大哭。
「朕恕你無罪。」那人有氣無力地說,我聽了內心更是大慟,淚流不止。
「陛下,您和子高聊吧,臣等告退。」到仲舉領著內官們一起出了大殿。
現在有覺殿裡空空如野,只剩下我和蒨兩個人,四目相交處,過往所有的怨恨,都化作煙消雲散。
「子高,到朕懷裡來坐坐吧!」那人張開雙臂,露出瘦弱的懷抱。
我起身上前撲進他的懷裡,嗚嗚抽泣道:「子華生病,為什麼不告訴子高,子華是在故意瞞著子高吧!可這是為什麼啊,子華若是早說,子高早就來陪伴你了。」
「是朕對不起你,從你十六歲起,朕就霸佔著你,已經強霸你太長時間了,朕已經誤了你的青春,再不能誤了你的一輩子啊!聽說你和妻子很恩愛,又有了一個女兒,朕倍感欣慰。」那人撫摸著我的頭髮說。
「不,那是子高的氣話,子華還記著啊?子高一直是心甘情願陪著子華,從今天開始,我再不會離開子華,永遠不會離開。」我在他的懷裡哽咽道。
「子高已經不怨恨子華了嗎?」蒨帶著欠疚的語氣說。
「這個……」我沉默了,其他什麼事都可以原諒,只是誆騙我誘殺義兄的事,我還是耿耿於懷,不能放下。
「當年周亞夫平七國之亂,是漢景帝駕前第一功臣,但是景帝卻捏造罪名抓了他,周亞夫想不通,在獄中絕食而死,世人皆罵景帝忘恩負義、寡恩薄情,朕殺安都如出一轍啊,朕不惜落得過河拆橋的臭名聲,為的就是要陳國江山穩若金湯,能成就像文景之治那樣的太平盛世啊!」蒨用手抬起我的下巴:「子高現在不明白沒關係,總有一天會明白朕的一片苦心。」
那人說的道理,我是不明白,景帝殺周亞夫,我就不明白,蒨殺安都大哥,我就更不明白了,他們都是耿耿忠臣,為什麼會是這樣的下場。
「我聽伯通說,子高是位美髯公,可是朕怎麼沒見到,難不成他拿朕開心啊?」蒨摸著我光滑的臉。
「子高來見陛下前,剛剛把鬍子都給剃了。」我不好意思地說。
「真是可惜,朕好想看看美髯公是什麼樣呢?呵呵……」蒨開心地笑了。
我抬頭,淚光中,看到那人在開心的笑,那樣的笑容,讓我想起初次和他相遇的那個仲春的早晨,那時,他望著我,也是這樣開心的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