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隨宇文護來到後園,兩人分賓主落座,互敬幾杯後,走來一位身材高挑、姿容艷麗的女子,她席地而坐開始撫琴,彈的是《胡笳十八拍》,這讓我又想起見琛,見琛教完我這支曲子後,嫣然一笑道:「韓郎,你天生是個琴手,這麼難的曲子,你不但學得快,彈得居然比我還要好呢!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眼前浮想起見琛的音容笑貌,不知不覺臉上有兩行溫熱的東西流淌下來。
「子高,你在流淚嗎,是被琴聲感動了吧?」宇文護不無得意地說:「這是我們大周國最好的古琴師,名叫念奴,怎麼樣,她的演奏比之你們南朝如何?」
「彈奏技藝可稱第一,」我讚許地點點頭:「不過可惜……」
「可惜什麼?」宇文護被我的欲言又止弄得很抓狂。
我笑了笑說:「這首《胡笳十八拍》聽來充滿悲壯之氣,卻少了幽怨之音,曲調有多處錯漏,所以可惜。」
琴聲嘎然而止,念奴倏地起身道:「奴婢倒想洗耳恭聽韓大人的演奏。」
呵呵,這位北國女子的脾氣還不小呢,真的很想讓他們聽聽南朝的《胡笳十八拍》,只是,難到了我,我在見琛墓前發過誓了的呀,此生再不摸琴。
「對不起,我不能彈。」我歎口氣說。
「哼哼,」念奴冷笑說:「原來韓大人不會彈琴,卻在這兒指點江山。」
「不是不會,而是不能,」我修正她的說法:「我曾經發誓此生決不摸琴,所以不能彈。」
「發誓?決不摸琴?為什麼?」念奴側眼看我。
「因為我辜負了一個女子,那個女子是教授我琴藝的老師,她,也是我的知音。」我慼然道。
「哦!」念奴若有所思,然後她說:「都說南朝之音乃是中原正音,奴婢想請韓大人指正,您不必摸琴,只需對奴婢說出錯誤之處就行。」
是啊,念奴說得沒錯,我怎麼沒想到,她,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女人啊。
「太好了,請子高指點,讓老夫也能聽到真正的《胡笳十八拍》。」宇文護微笑道。
我起身走過去,坐在念奴身邊,念奴又從頭開始彈奏,每到不對之處,我就讓她停下,告訴她這裡應該是什麼音,念奴很認真地聽,臉上愈加顯出驚喜之色。
修正完一遍整首曲子,念奴再次從頭彈奏,竟然一個音也沒錯,我不禁佩服她的好記性,真不愧是周國第一琴師。
「韓大人在長安多住些日子吧,奴婢想好好請韓大人多多指正呢。」念奴笑道。
「嗯,是啊,子高,長安這裡有好多風景,老夫帶你四處去走走看看。」宇文護道。
第一步見面已成,第二步結交開始,和宇文護只有多相處,才能找到合適的機會獻言,讓他改變放歸陳昌的命令。宇文護這話正合我意,我趕緊趁熱打鐵說:「恭敬不如從命,小的久聞驪山晚照之景美不勝收,不知大人願否陪同子高前去遊歷。」
「好啊,明日正好朝中無事,就陪子高你前往,不知子高意下如何?」宇文護撫鬚道。
「子高叩謝大人。」我跪倒拜謝宇文護,宇文護笑咪咪地上前拉起我,只是,這次他的手遲遲沒有放開我的手,這讓我感到惶惶不安,還好,他總算鬆開了。
我們坐下繼續飲酒,喝到人定時分,我已有幾分醉意,害怕不勝酒力,引致失禮的事發生,我趕緊起身拜別,宇文護派人護送我返回客棧。
第二天,宇文護果然守約,和我一同前往驪山。「驪」古語是黑色駿馬的意思,遠望驪山,松柏滿坡,鬱鬱蒼蒼,山風吹過,林濤滾滾,活像一匹黑馬奔於渭河之濱,所以古人稱之為驪山。看到驪山,我不由想起烏騅,想起烏騅,又不由得想起那個人,蒨,你現在,有沒有像我這樣的,想你?
驪山有兩峰,分別是東繡嶺和西繡嶺。傍晚,我們登上西繡嶺第一峰,這裡就是西週末帝周幽王和皇后褒姒「烽火戲諸侯,一笑失天下」的地方,然而腳下蒿草沒膝,哪裡還有舊時峰火台的痕跡。我不禁連連慨歎,時事竟遷,人亡物非。此時夕陽西下,彩霞滿天,山林層染,驪山轉眼又變成一匹火龍駒,好一幅壯麗的山河畫卷,興之所至,我脫口賦詩道:
烽火樓台已成燼
斜陽猶照舊山林
不見驪宮妃子笑
空惹路人淚沾襟
[註:我這又借子高之名,做口水詩一首,諸君見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