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進行到這裡,按理應該差不多了,但在鄭峰看來,對馬清齋的審訊遠沒有結束,儘管歷史有可能會掩蓋一些真相——這些真相還可能被歷史徹底埋葬,但作為刑偵人員,只要有可能,那就要還歷史以本來的面目。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包家為什麼要對馬明齋窮追不捨,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呢?只有把這些情況搞清楚了,馬家集兩起兇殺案的偵破工作才能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鄭峰看了看手錶:時間是兩點三十五分,審訊已經進行了一個多小時。馬清齋將茶杯裡面的水一口氣喝了一個精光,把放在椅子上的香煙裝進了褲子口袋,有結束談話的意思。
但李雲帆沒有結束的意思。他和鄭峰、畢老耳語了幾句之後,審訊繼續進行。
馬清齋的眼神在李雲帆和鄭峰、畢老的臉上逗留了片刻。他又從褲子口袋裡面掏出了那包大前門牌香煙,從裡面摳出一支,叼在嘴上,點著了,劃火柴的時候,手有一點顫抖,香煙也不怎麼聽使喚了。
嚴師傅推開門,送進來兩瓶開水。
王萍站起身,拎起水瓶把幾個人的杯子都倒滿了。王萍見馬清齋的眼睛盯著她手上的水瓶,也給他倒了滿滿一杯水。
「馬清齋,從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你沒有跟我們說實話啊!或者說,你刻意隱瞞了一些事實。」
馬清齋圓睜雙眼:「我連殺人的罪名都承認了,還有什麼好隱瞞的呢?」
「請你認真回憶一下,包家茶葉鋪失火的事件,還有包家翻船的事件,常言道:『無風不起浪,有果必有因』包家為什麼如此執著,在馬明齋『死』後十七年,還不肯善罷甘休呢?」。
「這——」
「包家這兩起事件是不是和馬明齋有關?」
「有關係,又沒有關係。「
「此話怎麼講?」
「包家茶葉鋪失火的事情跟明齋確實沒有關係。」
「那麼,包家翻船的事情,你一定知道了!」
「這件事情我知道。」
「講!」
「我估計就是這件事情埋下了禍根,早些年——就是解放前,龍王山上有好幾股土匪,經常到馬家集來騷擾,而且專門和有錢的人家作對,我們馬家更是首當其衝。我爹死後不久,明齋就和土匪頭子二黑子拜了把子。」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土匪找我們馬家的麻煩了。」
「為什麼?你剛才不是講,龍王山有好幾股土匪嗎?二黑子不騷擾,其他土匪呢?」
「明齋從二黑子那兒討了一個幌子,掛在門頭上,其它土匪看到這個幌子就會罷手。」
「二黑子是什麼來路?」
「原本是一個跑江湖的。」
「什麼地方的人?」
「仙女村人。」
「仙女村在什麼地方?」
馬清齋停住了。
「仙女村在山城縣。」金所長道。
「畢老,仙女村在山城縣境內,在通天河南岸,和翡翠村隔河相望。」鄭峰道。
「馬清齋,照你這麼說,在龍王山的幾股土匪中,二黑子的名頭比較大了?」李雲帆道。
「應該是吧。」
「包家翻船的事情是馬明齋指使二黑子干的嗎?」
「包家翻船的事情確實是二黑子派人下山做的,但不是明齋的意思。」
「這話怎麼講?」
「我娘反對明齋和土匪來往,我也警告他,最好不要和二黑子扯上關係,否則,一輩子都洗刷不清。一旦讓馬家集的人知道,馬家有何顏面在馬家集立足呢,馬家在馬家集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千萬不要讓幾個土匪把馬家這潭清水攪混了。可是,明齋已經上了賊船,想撇清已經不可能了,我娘就叮囑他,花錢消災倒也罷了,千萬不要讓土匪禍害鄉親們。我娘的意思是,生意上的事,各家做各家的,千萬不要讓二黑子摻和。明齋也答應了。」
「後來呢?」
「我爹死後的第三年的春節之前,明齋帶著幾個家丁挑著年貨上了趟龍王山。沒想到——二黑子大年初一的晚上到我們馬家來回訪。在喝酒的時候,明齋和幾大商號的掌櫃提到了生意上的事情。當時,包家的從省城請來了一個經營山貨的行家裡手裴老先生,生意一下子火了起來,二黑子把這些話聽到了耳朵裡面去了。」
「接著說。」
「幾天以後,包家的船就出事了。我估計這件事一定是明齋慫恿二黑子做的。」
「他承認了嗎?」
「他說沒有。」
「後來呢?」
「第二天晚上天黑以後,二黑子來了,從他們的對話中,我才知道明齋確實沒有讓二黑子做這件事,是二黑子自作主張帶人做的。酒足飯飽之後,明齋用兩百塊大洋送走了二黑子和他的手下。這件事情沒有讓我娘知道。」
「也許這件事就是他們事先商量好的呢。要不然,馬明齋為什麼要給二黑子兩百塊大洋呢?」
「明齋從來不騙我。」
「他使出借屍還魂的陰招,設下了這麼大一個騙局。騙了馬家集所有的人,你還說他從不騙人,這不是笑話嗎!」
「他自己也很後悔,說自己不該招惹二黑子,後來,包家從省城請來一個私家偵探,明齋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
「那麼,後來,馬明齋是不是還和二黑子有來往呢?」
「有。不過,到解放前一年就不來往了。」
「後來,你和馬明齋見過二黑子嗎?」
「沒——沒有。」
「他到哪裡去了?」
「不——不知道,興許被解放軍打死了,或者被抓了。」
「在馬家集,還有誰見過二黑子?」
「不知道,二黑子來無影去無蹤,從來不以真面目示人,他每次到我們馬家來都是天黑以後。」
「馬清齋,在你看來,馬明齋可能是在什麼地方遇害的呢?」
「一定是在普覺寺。」
「為什麼這麼肯定呢?」
「明齋後來什麼地方都不去了,除了普覺寺。」
這是馬清齋今天下午所說的最有價值的一句話。
對馬清齋的審訊只得告於段落。鄭峰已經想好了下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