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飯可謂豐盛:板栗燒肉——肉是野雞肉、板栗是這裡的特產;蒸鹹肉——肉是野豬肉,紅燒魚——魚是翹嘴白,這種魚捕自通天河,它身長而窄,嘴大且上唇翹起,肉質鮮嫩少刺;羊肉燉蘑菇——蘑菇是早晨剛上山采的、羊肉是昨天剛宰殺的;還有幾樣家常蔬菜,山裡人是傾其所有,雖然不是出自大廚之手,單是那種原始純正的味道,也會讓你吃一頓想三秋。馬隊長還準備了一罈酒——是他家自己釀造的,翡翠村的人祖祖輩輩都喝這種酒。李隊長說晚上再好好品嚐馬隊長家的美酒,馬隊長沒有再堅持,所以酒被暫時冷落在一旁。
吃飯的時候,李隊長和陳浩合計了一下,然後由陳浩宣佈下午的安排:「李隊長、小王、小李和劉建亮到貢得福家瞭解情況;我、大李、張謀還有卞一鳴走訪貢得福的鄰居,請馬隊長跟我們一道去。大家看看,還有什麼意見,同志們一定很累,李隊長的意思是,讓大家休息一會,再開始工作。」
「隊長,不休息了,咱們不累,就衝著馬隊長這頓豐盛的午餐,咱們也要早日——早日找到貢老三的下落。」小李原來是想說早日偵破此案,他無意之中把午餐變成了誓師大會,其實,小李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下面,我們按兩條線來敘述同志們所調查瞭解到的第一手資料。
先說李隊長這一路:
李隊長他們四個人從啞巴小賣部前面的古榕樹下經過的時候,李隊長向四周看了看,這已經成為他的習慣:小賣部在貢得福家的斜對面,地勢高一些,前面有一棵大榕樹,樹陰如蓋,不但罩住了小賣部,而且蓋住了大路,最長的樹冠已經伸進了貢家的院子,樹下有一個石桌,周圍有幾塊長條石,應該是坐的地方。這裡應該是村子的中心,也就是說,這裡是村人經常聚集聊天的地方。
「老鄉,你好啊。」小李沖啞巴道。
啞巴站在櫃檯裡面,沒有答話,只是用眼睛平靜的看著他們三個人。
他們還沒有靠近貢家的院門,就聽到狗叫聲,後來就不叫了,李隊長他們走到院門口的時候,武秋紅已經把院門打開了。
這是我們第一次零距離的接觸這個院落,院子收拾得很乾淨。正面是三間瓦房,右手有兩間房子和一個小披子;左手有兩間房子,左手靠院門那一塊地方有幾棵柿子樹,旁邊靠西院牆的地方有一堆柴禾,那隻大黃狗正哼哼唧唧的趴在柴禾的下面。這貢得福還真不簡單,置下這麼大的家業,走進院子,給人印象最深的就是滿院子的中草藥味;院子裡有一排竹架子,上面放著大小竹扁,裡面曬的全是中草藥。院子裡面瀰散這草藥的味道。
從進院門,一直到武秋紅坐下來,李雲帆已經對這個女人有了一個初步的印象:仙女村就是仙女村,果然名不虛傳,武秋紅雖然已有三十幾歲,但年齡依然遮擋不住她的年輕和美麗,說她風韻猶存,不準確,應該是風韻初成,她的年輕和美麗絕不是那種可以泛泛而談的年輕和美麗,因為這種年輕和美麗是有實際的內容作支撐的;高挑的身材——三十幾歲的女人能保持這樣苗條的身材,難得;山裡人在山風的吹拂下和太陽的關照下,皮膚能像她這樣白皙而紅潤的,少有。只是,李雲帆的潛意識裡面有這樣一種感覺:這個女人確實很「美」,但這種美裡面夾著一種叫做「艷」的東西,在這種「艷」的東西裡面還雜著一種時隱時現的玩意,那就是「俗」。她的「艷」和「俗」並非體現在她的服裝和打扮上面,而是隱藏在她的眼神和舉手投足之間。打一些不恰當的比喻:在你的手上有一杯酒,你喝了幾口,起先覺得很醇,但後來卻頗感傷頭;或者說,在你的面前有一杯茶,裡面放了太多的茶葉,你端起來聞了聞,認為它十分清香,可是喝一口以後,你又覺得很苦很澀。
「你叫武秋紅?」李隊長詢問,王萍記錄。
武秋紅點點頭。
「你弟弟武小兵呢?」
「到風陽縣相親去了。」
李隊長、王萍、劉建亮和武秋紅在西屋談話的時候——西邊兩間房,南邊一間是診室,北邊一間是藥房,兩間房子是相通的,在診室的西南角有一口大水缸,水缸的邊上有一點白色粉末。小李在他們談話的時候走出診室,他先走進三間正屋,和所有的正屋一樣,進門是堂屋,兩邊是東西廂房。東廂房裡面有一張床,床是紅木的,三面帶圍欄,圍欄上面是鏤空雕花,床沿下面有一塊踏板,房裡面還有一個梳妝台,上面鑲著一個橢圓形的鏡子;堂屋裡有一個長條幾,長條幾的前面有一張八仙桌,八仙桌的兩邊各有兩張靠背椅,所有的傢俱都油光發亮;在西廂房裡面。也有一張床,樣式和東廂房的床差不多,就是成色差了許多,雕花也簡單許多,小李沒有走進去,因為床上有一個白髮老人,臉朝裡躺著。
小李向東邊那兩間房走去,那條大黃狗從地上爬起來,看情形是想吼幾嗓子,但終於沒有開口,然後又趴了下去,只是它的眼睛一刻也不曾離開過小李。小李開始對這隻大黃狗有了一點好感。
北邊那間房子的門是鎖著的。不過,有一扇不大的窗戶,窗戶裡面有窗簾,但沒有拉起來。透過窗戶可以看到,裡面有一張床和一個大衣櫃,這裡應該是武小兵的房間;南面這一間沒有上鎖,裡面有幾個木架子,上面擺放著一捆一捆的藥草,最南面的那間披子應該是廚房,小李沒有走過去,因為大黃狗已經站了起來,齜起牙咧起嘴,前腿半蹲,後腿前傾,作出一種隨時攻擊的姿態,正在嗓子眼裡醞釀著它的憤怒。彷彿是在告訴它前面的這個人:領土吾所有,不容爾侵犯。你千萬不要惹惱了我,如果你膽敢往前跨一步,那我就要讓老兄領教一下咱這一口牙齒的厲害。
小李沒有辦法,只得回到西屋。在王萍旁邊坐了下來。
「我男人是九月三號不見的,早上吃過飯就出去了,打那天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到他的人影。」
「他沒有跟你說到哪裡去嗎?」
「他經常一大早就下山出診,有時候夜裡面就出去了,沒個准。有時候,他會跟我講。有時候他不講。」
「你是說他下山去了,那麼他的藥箱帶了嗎?
「帶了,家裡面沒有,我們找了半天沒有找到。」
「他九月三號離開家的時候,你不在家嗎?」李雲帆的意思是,你沒有看見貢得福背藥箱嗎?
「他走的時候,我正在廚房收拾碗筷。」
「貢得福在這之前沒有說過誰家請他出診嗎?」
「沒有,他出門有時候也不跟我們講,誰知道他死到哪裡去了。「
「那麼,請你回憶一下,在貢得福失蹤之前,有沒有一些異常的情況,也就是一些不正常的苗頭呢?」
「好好的,沒有啥子事情,也沒有吵,也沒有鬧,你們到隔壁人家去問問就知道了,我們兩口子從來不吵架。」
「照這麼說,你們夫妻兩人的感情很好了。」
「山裡人,有啥子好不好的,都是這麼過的。」
「你是什麼時候嫁到貢家來的?」
武秋紅理了理頭髮:「十八歲。」
「你們有孩子嗎?」李隊長是明知故問。
武秋紅調整了一下姿勢:「有。」
「男孩還是女孩?」
「男娃。」
「多大了?」
「九——九歲。」武秋紅又理了理頭髮,同時換了一下坐姿。
「貢得福在村子裡面和鄉親們相處怎麼樣。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不知道,他平時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總是窩在心裡,他不說,我也懶得問他。」
「你的意思是說,貢得福心裡面有不順心的事情?」
「誰知道呢?」
「聽說,你弟弟武小兵這麼多年一直跟你們在一起生活?」
武秋紅用手理了理衣角——她穿的是一件紅色燈芯絨外套:「咱爹娘走得早,我嫁到山上來的時候,小兵還小。」
王萍對這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人肅然起敬,劉建亮看武秋紅的眼神也溫和了許多。
「你弟弟武小兵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十七歲。」
「你弟弟和他姐夫關係怎麼樣?」
「很好啊,沒有啥子事情。」為了證明這一點,她還舉了一個例子。「得福經常帶著小兵去給人家看病,小兵也學會了不少,一些小病啥子的也會看了。」
「你家裡面還有什麼人?」
「還有我婆婆。」
「人呢?」
「在西屋躺著呢。」
「你老公公呢?」
「我公公兩年前,在龍鼻崖上摔下來……」武秋紅說不下去了,李隊長沒有繼續問下去。屋裡面出現了一次短暫的沉靜。武秋紅擦了擦眼睛,理了理頭髮,「我婆婆本來身體就不好,自從得福不見以後,她是覺睡不著,飯吃不香。」
該問的都問得差不多了。李隊長一行四人起身告辭,當他們走出房間的時候,那條大黃狗警覺地站了起來,它並不挪動身體,只是立在柴堆旁邊做好了嚴陣以待的準備。武秋紅走過去站在它的面前,用手按著它的頭。這樣,四個人才順利的走出貢家的院門。那條大黃狗又躺了下去。
四點多鐘的時候,陳浩和大李那一組也回到了村公所的小樓上,馬隊長招呼晚飯去了。
陳浩和大李他們帶回的情況是這樣的:貢得福家的近鄰有四家,間接的鄰居有五、六家,山區不比平原地區,山裡人的房子往往是依勢而建,不成排,也難成行。陳浩重點介紹了三家近鄰所提供的情況——主要原因是由於七、八家鄰人所說的情況大同小異。住在貢得福家西面的姓馬,是馬隊長的堂兄,叫馬松林,他老婆叫章桂花,上面有老爹和老娘,先前把武秋紅扶進院子的大媽和大嫂,就是他娘和他老婆;住在貢家院對門的姓李,叫李東才,老婆也姓李,叫李望弟;住在貢家後面——就是學校大門對門的那一戶人家,姓龔,叫龔石山,是個石匠,他老婆叫李待男;啞巴的小賣部靠得比較近,但啞巴什麼都聽不見,唔哩哇啦的連馬隊長都聽不懂。
把這幾戶人家反映的情況匯總起來有以下幾點:
人們最後一次看到貢得福是九月二號的黃昏,地點是啞巴的小賣部,他要了一瓶酒,是老白干,還有一包五香花生米。他當時還分了一把給幾個嘴饞的小孩子。這個貢得福,為人老實厚道,給人看病,要錢不多,沒錢也成;就是不愛說話,從不和人聊天,就是碰到一起,也是人說他聽,金口難開,所以,關於他和他家裡面的情況,村裡人是知之甚少,他平時就是愛喝酒,即使喝醉了,也從不胡言亂語,他這個人死要面子;他老婆也從不東扯葫蘆西扯瓢,就是在路上遇到,也就是打個招呼而已;從來沒有聽到兩口子吵過架。他們也覺得很奇怪,山裡人兩口子拌嘴吵架在所難免,過日子嗎,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吵了吵了,一吵百了;打了打了,打了更好。」這恐怕是「打是疼,罵是愛」的另一種說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