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罷,舞畢,絲竹停。
賓客們紛紛拍手叫好,掌聲雷動,震得人耳朵發麻,什麼元寶,銀錠,玉珮,扳指之類地,紛紛往台上扔去,大聲喊著:「明月,明月,明月!」
剛才安安靜靜的男人們,這會兒全都瘋狂起來,起身圍著舞台吶喊著,場面熱烈無比,堪稱壯觀。
連財迷的玄武都從懷中掏出十兩銀子扔了下去,朱雀也跟著叫好起哄,「姑娘,往這兒看!這兒呢!」
那紫衣女子抬頭尋聲看去,目光倏然一怔,向賓客們行了一禮,聲音溫婉動聽,「謝謝各位捧場,明月先休息片刻,一會再給大家獻上一舞。」
「好!」眾人拍手歡送。
明月微笑著向四周施禮致謝之事,移步離開,一個身著藍色錦袍的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卻突然躍上台,攔住了她的去路,他長得倒是端正俊朗,但目光有著絲絲的猥瑣,破壞了他的整體形象,他不懷好意地笑道:「明月姑娘,先陪我喝一杯再走不遲。」
「喂,你誰啊,懂不懂規矩?」
「大家皆知,明月姑娘從不陪酒,你算老幾?」
「就是,下去下去,別打擾明月姑娘。」
台下的賓客不幹了,吩吩叫囂起來,他們哪個不喜歡明月,哪個不愛慕明月,誰都想跟她喝喝酒,說說話,談談心。
但是她有她的規矩,只唱歌跳舞,從不陪客人喝酒聊天,三年了,從未破例過一次,哪來的無理小子,居然敢在此褻瀆他們心目中的佳人?
顏如玉正喝著茶,聽此,微微蹙眉,低眸看向那名男子,面色倏變,手中的茶杯也被捏碎,絲絲紅艷從指間溢出而不自知,她目光帶著濃濃的殺意,定定地看著那名男子,居然是他!
「玉兒!」風無痕一驚,將她緊握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取出那嵌入肉中的碎瓷,用帛絹纏住,這才順著她的目光向樓下看去,眸光也是一怔,劉策?他也調查過當年搖光宮一夜被血洗之事,自然知道這其中的緣由。
碧瑤也認出此人了六年前,正是以他為首,帶人殺進了搖光宮,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我去殺了他!」碧瑤站起,鳳眸中閃過一抹凌厲,咬牙道,這可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怪不得她心狠手辣。
「坐下,不許打草驚蛇。」顏如玉沉聲下令,收了收神,面色又恢復了如水般的平靜,報仇是遲早的,但不是現在。
碧瑤憤憤不甘地坐好,但是丫頭說得有道理,且再讓他多看幾天太陽吧!
「玉兒,你與他有過結?」風無痕假裝不知地開口,將她的手包進掌心,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知道她有多恨,不禁有些自責,當年,若不是他太過冷漠,也不會發生那場血腥的屠殺……
「是。」顏如玉收斂了眸中的恨意,淡淡地開口,她現在還不能告訴他真相。
樓下,劉策絲毫不理會賓客們不滿地叫囂之聲,只是含笑看著國色天香,氣質脫俗的明月,道:「在下仰慕姑娘已久,還請明月姑娘破例給個薄面,陪我喝上一杯便好。」
明月微笑著,目光澄澈地看著他,不徐不急地道:「明月多謝公子的抬愛,但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明月若是破了此例,其他客人必定心有不快,請恕明月難以從命。」
「我好言相邀,明月姑娘切莫不識抬舉,敬酒不吃吃罰酒,屆時可就不好看了。」劉策面色不悅,語氣中帶著威脅地意味。
「公子大人大量,定然不會與小女子一般見識,恕明月失陪了。」明月盈盈一禮,移步繞過劉策,不想再與他糾纏下去。
誰知劉策卻不依不繞,一個閃身又攔在了她身前,聲音冷了幾分:「明月姑娘,我捧了你三個月的場子,你連這點面子都不肯給麼?」
明月靜靜地看著他,眸中有著淡淡的惱怒,三個月算什麼,多少人捧了她三年呢,同樣不能破例!
當然,這種得罪客人的話她是萬萬不能說的,正思忖著如何應付這個難纏的人,采萱過來打圓場。
她笑著道:「劉公子,想喝酒而已嘛,我們陪酒的姑娘多的是,還是讓明月先行休息去吧,她呆會兒還要登台表演呢。」她側頭喚道:「初雪,初雨,過來陪劉公子酌酒談心。」
「不必了!」劉策揮手制止,自懷中掏出一張銀票舉起,不可一世地道:「這是一千兩,我只要明月陪我喝酒,一杯便好。」
一千兩,只買明月陪酒一杯?四周響起抽氣之聲,看來是個大人物呢,來這兒的人雖然也都是家境富庶之人,但這麼大手筆還不曾見過。
顏如玉勾起唇角,笑得冰冷而嘲諷,一千兩,出手還真大方呢,她低聲開口:「碧瑤,給許少雲傳書,給我狠狠打擊開陽宮旗下的生意,讓他們揭不開鍋!」
「好勒,你就瞧好吧!」碧瑤妖孽地一笑,一千兩上這個顯擺個屁,不出三個月,就讓你開陽宮債台高築!
風無痕挑眉,開陽宮的產業不少,憑名劍山莊一已之力並不足以將其打跨,看來,玉兒的勢力要比他想像中龐大得多,這背後,她該付出了多少心血才能做到?
那一場大火將搖光宮燒為灰燼,她從哪裡來的資金來建立這一切?莫非真是南宮漩昊在背後支撐著她?
玄武和朱雀冷汗,敢在他家公子面前說出如此狂傲的話,普天之下,也只有女主子有這膽色了。
他們並不知這其中有著血海深仇,只當他們的主女子因那男子看輕了她的姑娘才會發飆,暗道,女主子真是個護短的人,不好惹啊,他們以後要小心些才是。
琴棋書畫亦是不明,但是也未多嘴,小姐做事,自然有小姐的道理,她們不用知道太多,服侍好小姐才是她們當做的,其它的一概不管。
采萱收了笑容,眸中有著商人的老練與精明,不卑不亢地道:「劉公子,你這不是強人所難麼?」
「是又如何?」劉策冷哼,一個青樓妓子而已,故作什麼清高,他這三個月花了大把的銀子,豈會如此善罷甘體?他是開陽宮宮主的長子,豈會將小小的青樓放在眼裡?
兩人便在台上對峙起來,突然,朗朗地聲音從樓上傳來,「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在此處放肆?」
樓上的一個雅間裡,走出一個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他五官端正硬朗,眉宇間有著一股正氣。
玄武小聲道:「公子,此人是柳州城的知府鄭皓安,清正廉明,剛正不阿,是個難得的好官。」
風無痕微微頷首,他倒是聽說過此人,這明月樓的魅力還真是不小,連知府都吸引了來。
采萱盈盈一禮,歉意地開口:「打擾鄭大人的雅興了,采萱甚感不安。」
賓客們也大都認識他,他也是這兒的常客了,紛紛見禮問安,劉策也不例外,俗話說民不與官鬥,開陽宮縱然有錢有勢,但畢竟無權,在柳州城又有生意經營,得罪了知府百害而無一利,客套了幾句便悻然而去。
隨著劉策的離開,賓客們也都散了,找聊得來的姑娘一起喝酒談心,舞文弄墨,好不雅致。
知府出面解圍,采萱身為當家人,自然要到雅間去敬酒致謝,小酌幾杯。
明月見無人注意她,偷偷上了樓,進了顏如玉等人所在的雅間,恭恭敬敬的跪下見禮, 「奴婢明月,拜見小姐!」
「明月?」顏如玉微微疑惑,她平時少在人面露面,這裡更是第一次來,這姑娘認識她?
「小姐,奴婢是蓮心啊,你還記得奴婢了?」明月抬頭,眸中流轉著激動的淚光。
「蓮心……」顏如玉低眸看著她,倏然眼光一亮,有些欣喜地道:「是你啊,快快免禮!」
「謝小姐。」明月起身,衝著碧瑤等人一一打過招呼,很多年沒見了,沒想到她們會來這裡,真是太意外,太驚喜了!
「明月,你過得好嗎?」顏如玉讓她在身側坐下,一別就是四年,她差點認不出她來了。
「奴婢很好,多謝小姐掛念。」明月笑著回道,看了看室內的三個男子,「這幾位是……」
「蓮……不,明月才對,我給你介紹吧。」畫兒歡喜地跑過來,眼裡全是笑意,道:「這位是咱們的新姑爺,那兩位是姑爺的下屬,玄武和朱雀。」
明月急忙起身沖風無痕見禮,「奴婢明月,參見姑爺。」
「免了。」風無痕淡淡頷首。
「謝姑爺。」明月起身,心道,好俊美的男子,跟小姐可真般配,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互相認識之後,朱雀戲笑地開口:「明月姑娘真是才女,舞好,歌更好。」
「彫蟲小技爾,不提也罷。」明月端莊地一笑,她哪裡及得上小姐的萬分之一,小姐舞能傾城,歌如天簌,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才女呢!
「明月,你有十八歲了吧,可有心儀之人?」顏如玉淡淡地問著,沉靜地目光中帶著柔和。
「回小姐,已經有了。」明月微微低頭,臉上浮起些許紅暈。
「跟我說說,是個什麼樣的男子?」
「就是他。」明月指了指樓下一個獨自品茗的俊朗男子,語氣都不自覺溫柔許多,「他是一個很有才學的人,家境也還不錯,今年二十五歲,兩年前妻子過世,再未納娶,我們是一見衷情。」
顏如玉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滿意地點點頭,那男子眉宇著有著正義之色,應該是個靠得住的男子,這樣,她便放心了。
「碧瑤,你跟采萱說一下,讓她培養一個能頂替明月的姑娘,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把明月風風光光的嫁出去。」顏如玉吩咐著,明月為她奉獻了四年的青春,也該有個屬於自己的歸宿了。
「謝謝小姐。」明月自然是高興的,只是要離開這裡,離開她的姐妹們,還真的有些捨不得,可是能與心愛之人攜手白頭,是她們直嚮往的,那份憧憬,沖淡了她心中的憂傷。
「蘇雅,你過來。」顏如玉喚了一聲,看著明月道,「你帶她出去聊會兒,給她講一講你的經歷。」
「奴婢明白,小姐放心。」明月拉著蘇雅下樓,來到後院的一處安靜小亭裡,柔和地道:「你剛跟了小姐沒幾天吧,先給我講講你的故事。」
「好的。」蘇雅詳詳細細地講述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講著講著,便忍不住流下淚來。
明月聽完,無所謂地一笑,道:「你覺得自己很命苦是不是?」
「嗯。」蘇雅含淚點點頭。
「呵呵,你已經算是幸運的了,最起碼比我幸運多了。」明月微微的一笑,目光平靜地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她原名叫蓮心,本是榆州人氏,生在書香之門,家裡殷實,父母恩愛,她生活得很快樂,很幸福。
直到她十二歲的時候,父親去世,叔伯欺她們孤兒寡母,強佔了她們的家產,將她與娘親趕出家門。
自此,她與娘親相依為命,靠著為人洗衣賺點微薄的薪資,過著食難裹腹的貧苦日子,十四歲,娘親臥病在床卻無錢醫治,無奈之下,她便去大戶人家做丫環。
可是,那個禽獸不如的老爺,見她貌美便強暴了她,夫人知道後,不敢與老爺吵鬧,便拿她來出氣,將她賣進了青樓。
她在青樓受盡了凌辱,很多次想一死了之,卻放不下多病的娘親,一次次的逃跑,又一次次地被抓回來毒打,想要逃跑便越來越難。
所以,她只好假裝順從,等那些惡人放鬆戒心以後,終於逃出了魔窟,可是回到家以後,方知,她的娘親早在得知她被賣進青樓的當日,便在悲痛之下吐血而亡,是好心的鄰居將娘親的遺體入了土。
她在娘親的墳前哭了一天一夜後,覺得生無可戀,便想尋死,剛巧被偶然路過顏如玉所救,把她帶走了,從些以後,開始了她全新的生活。
「怎麼樣,與我比,你是不是幸運多了?」明月笑著問她,臉上眸中,無一絲憂傷之色,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她現在活得很自在,很幸福。
蘇雅抹著眼淚,不解地看著她,她聽著都如此難過,她怎麼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若無其事的?
「蘇雅,你要堅強,要自信,如我這般不堪的經歷,都能找到一個真心待我的男子,你又何必看輕自己?小姐很看重你,不然也不會來這一趟,她全是為了你啊,你不要辜小姐的一番苦心,別讓小姐失望。」明月耐心地開導著她,她們能遇上小姐,是天大的福氣,其實這裡的女子,哪一個都有不堪回首的往事,是小姐改變了她們的命運,改變了她們的人生!
「我知道了,謝謝你,明月!」蘇雅鄭重而堅定的點點頭,她會努力的,會堅強起來的,會懷著希望迎接每一天的日出!
「好了,回去吧。」明月移步出了涼亭,蘇雅緩緩地跟著,回到雅間,她在顏如玉身前跪下,道:「奴婢想留在明月樓,請小姐應允。」
「好,我准了。」顏如玉滿意地應道,看來她是想通了,不枉費她這番功夫。
見天色也不早了,大家寒暄了幾句便離開,將蘇雅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