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其夢,你既然要徹底坦白,那就不要藏著掖著,從頭說,說全了,你原本出生名門望族,衣食無憂,本應該過一種安逸的、有尊嚴的生活,是什麼原因導致你走上這一條不歸之路的呢,還有你的老婆,我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們已經掌握了你所有的情況,我們會根據你認罪的態度,來決定對你的量刑,所謂苦海雖無邊,回頭便是岸,只要放下屠刀,立地便可成佛,這其中的道理,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
「我一定如實坦白——我一定如實坦白——我一定徹底交代問題,爭取寬大處理。」吳校長應該是犯了非常嚴重的狂想症,這個時候,他竟然還能想到「寬大處理」這四個字,虧他還能說得出口。
下面便是吳其夢的交代:
吳其夢二十歲的時候,也就是一九四六年的春天,確實是到上海讀書,也就在這一年的秋天,因為老叔吳季雄的關係,他棄學從軍,當了一名海軍,不久當了一名潛水員,到一九四八年的時候,他終於時來運轉,他的老叔吳季雄利用其特殊的身份為他在國防部謀了一個差事,不久就將走馬上任,因為這個緣故,吳其夢有幸和南京一位政界高官的千金有了百年之約。
可是好景不長,因為形勢突變,戰事吃緊,他的陞遷和婚事被耽擱了下來,長江天塹沒有能夠阻擋住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橫渡長江,老蔣後來逃到四川,最後逃到了台灣,老叔吳季雄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走了,百年之約也成了泡影。他吳其夢便如同水上浮萍、空中飛絮,失去了依托,兩手空空地回到了小鎮,事業和婚姻的上雙重打擊,使他的性格發生了質變和裂變,心智還沒有長成,一九四八年的時候,他才二十二歲,現實和理想之間的落差太大,真所謂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更何況這個「高」只是一種預期,一張空頭支票,所以,落差就更大,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裝滿開水的玻璃杯一遇到涼水,暴裂是必然的,吳其夢的心理嚴重失衡,回到現實生活中來的他已經是有了嚴重的心理疾病,主要表現在性格上的嚴重扭曲和變形。特別是婚姻的失敗,使他對異性既充滿幻想,又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幻想使他變成了一個色魔,仇恨使他變成了一個性虐待狂,使他變成了一個殺人惡魔。
就是在這個時候,於金蓮走進了他的生活,於金蓮就是現在的吳太太。
「你為什麼要把自己的老婆關在樓上,甚至用鐵鏈子將她鎖起來?」
「她精神上有問題。」
「你太太是什麼時候精神上有問題的,結婚的時候,還是後來?」
「剛開始就有一點問題,這門親事是我父母一手包辦的。」
「你不喜歡她,但你不能把她關起來、鎖起來啊!」
「我這個人平時比較愛面子,所以才……」
關于于金蓮的情況,吳其夢說的比較含糊。
「那麼,我問你,陶師傅究竟是怎麼死的呢?」
「那——那天下午,我從密室裡面出來,一抬頭就看見他躺在福音堂的一塊門板上。」
「他為什麼要躺在門板上?」
「他這個人好酒,可能是喝多了。」
「他看見你了嗎?」
「我當時不能確定,老陶平時睡覺——眼睛都是半睜半閉的,但他當時是動了一下的。我爬出佛龕的時候,有一些響聲。」
「你擔心自己行跡敗露——為確保萬無一失,你就殺人以滅口。」
「當時確實是這樣想的,我擔心他是假裝睡著了。」
「說說看,你是怎麼殺人滅口的?」
「我關上福音堂的門——撲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突然醒了——看到了我,我們倆在地上打了幾個滾,但我的雙手一直沒有松。最後,我騎在他的身上。他兩隻手和兩隻腳掙扎了一會,身體就慢慢變軟了。」
「陶師傅胳膊肘上的血痕是不是在這時候留下的?」
「當時我沒有在意,我怕突然有人闖進來。幾分鐘之後,他的雙腿就已經伸直了。我就去找了一根繩子,在去找繩子之前,我把他藏在門板的下面——一共兩塊門板。」
「為什麼要這樣?」
「我怕有學生來。」
「陶師傅的喉嚨上怎麼沒有你掐的手指印?」
「我沒有用多大勁,我只是用手壓住了他的喉管,他當時酒喝得比較多,身上沒有什麼力氣。我怕留下痕跡。」
歐陽平注意到:吳其夢的手非常大。
「你是怎麼把陶師傅吊上去的?」
「我先把繩子套在他的脖子上,將繩子從房樑上穿過去,把他拽離地面,然後把繩子繫在房樑上,最後在他的腳下面放了一條長板凳,臨離開的時候,把長板凳踢倒在地上。」
「後來呢?」
「後來——沒有多久,有兩個學生把破桌子抬到福音堂,就發現了陶師傅,他們去喊老師,老師就把我喊去了,我就派人到鎮派出所報了案。」
「你這種態度就對了,既然是自己做的事情,就應該勇敢地說出來。」歐陽平道。
陳傑適時地倒了一杯熱水:「你要不要來一支香煙?」
「謝謝,我不抽煙。」
歐陽平他們在審訊過程中加進了一些人性化的東西,大大地加快了審訊的進程。
「吳校長,你再把韓可飄老師的事情說一說吧。」
「我說——我說,有一天夜裡面,時間大概是半夜,我到福音堂去,剛想進門,我想看看後面有沒有人跟蹤,就朝後面看了看,正在這時候,天上亮起一道閃電,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假山的後面躲著一個人,但看不清楚是誰。我就進了福音堂,躲在福音堂的窗戶裡面,朝外看……」吳校長雙手端起杯子喝了幾口水,陳傑又給他加了一點水。
「你看清楚了?」
「對,我看清楚了,躲在假山後面的人就是韓可飄韓老師。他在假山後面守候了很長時間——我估計他也看到了我。四點多鐘的時候,他走了——進宿舍睡覺去了。又過了半個小時,我離開了福音堂。」
「你難道不擔心韓老師躲在宿舍裡面繼續監視你嗎?」
「為了保險起見,我從東院牆這邊——這邊有假山和廁所遮擋,然後從韓老師的窗戶底下閃了過去。」
「後來呢?」
「第二天下午,快放學的時候,我看見韓老師去找徐老師,就知道他們倆晚上又要在一起喝酒——因為韓老師的口袋裡面揣著一瓶酒。」
「於是,你就躲在黑暗裡面,監視他們倆。」
「對。」
「你躲在什麼地方?」
「我躲在旁邊的閱覽室裡面。」
「躲在閱覽室裡面?」
「對——閱覽室的人字梁是用蘆席隔起來,能看到韓老師屋子裡面的情況。」
「人字梁那麼高,你是怎麼上去的?」
「人字梁的下面有書架和書桌。」
這就足於證明韓老師的耳朵並不背,他的判斷沒有錯,就在他和徐海初說話的時候,有一雙眼睛正躲在蘆席的後面注視這他們。
「那麼,房師傅的突然出現,難道也是你安排的?」
「是我安排的,我在辦公室裡面拿了兩瓶高溝酒,假稱是他兒子從老家來了——沒有見著他,丟下了兩瓶酒。房師傅每天下午三點鐘左右要到澡堂去泡澡。」
「酒是你事先準備好的?」
「房師傅平時好酒。」
「為什麼一定要給房師傅高溝酒呢?」
「房師傅和韓老師最喜歡喝這種酒。這兩瓶酒就是房師傅送給我的。」
「然後,你就讓房師傅找韓老師去喝酒。」
「沒有,我料定他會去。」
「你就這麼肯定?」
「只要房師傅有酒——特別是高溝酒,就一定會去找韓老師喝的。」
所謂的高智商,在這兒體現出來了。
「接著講。」
「第二天,我安排所有的老師政治學習,下午政治學習結束的時候,我安排韓老師寫橫幅,佈置會場。」
「你安排老師們政治學習的目的是什麼?」
「期末考試已經結束了,老師們沒有事情做,按往年,這時候已經放假了,可鎮上不讓放,說有政治任務。」
「你這樣做是不是想減少韓老師和徐老師接觸的機會?」
「是。」
「然後,你就在橫幅上面做了手腳。」
吳校長點點頭:「夜裡面,我等房師傅熄燈睡覺以後,就搬來梯子,把『壽』和『無』兩個字的位置顛倒了一下。」
「韓老師和你的父親是世交,他一生淡泊名利,謹小慎微,與人無爭,對於這樣一個善良的老人,你竟然能下得了手!」
「沒辦法,當時,我已經想不了那麼多了,怪只怪我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吳校長到底還是說了一句實實在在的話。
這在心理學上,就叫做心理的趨向性,或者叫心理的慣性,如同一輛正在下坡的汽車,而且又是高速行駛的汽車,在這種時候,想讓車子停下來,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韓老師是怎麼死的,你有沒有派人去找過他的日記?」
「韓老師被看押起來的當天下午,我安排一個紅衛兵到韓老師的屋子裡面去找日記,並且吩咐,只要是手寫的東西,特別是日記本一類的東西,都要拿過來一一過目,說不定裡面會有一些反革命的言論。結果沒有找到,估計已經被韓老師藏起來了。」
「你是怎麼知道韓老師有日記的呢?」
「聽我父親說的,我父親沒少在我面前提到他,解放以後的前幾年,父親讓我在學校幫幫忙,讓我熟悉學校的情況。特別是各位老師的情況。」
「那麼,你是怎麼害死韓老師的?」
「我買了兩瓶高溝酒和二斤豬頭肉,把兩個看押韓老師的造反派請到辦公室,讓房師傅陪著他們喝酒……」
又是高溝酒和房師傅。
這時候,歐陽平才意識到,在他們調查的對象中,還是有一些疏漏的,這房師傅就是其中之一,可見細節有時候還是能起決定性作用的。
「你進去以後,就開始下手了?」
「沒有。我先和他談了談,想探一探他的口氣——看看他都知道一些什麼情況,我本來是不想殺他的,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
「還沒有說上幾句,他就問我為什麼要陷害他,還提到我父親——他說我父親寬厚仁慈,說我人面獸心……」
「韓老師揭穿了你的真面目,你受不了了,所以就痛下殺手。」
「他知道了不少事情,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接著說。」
「我就撲了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想反抗,但身上沒有力氣,他已經兩頓沒有進食了,一直躺在床上,正處在絕望的邊緣。最後,我拿出事先繫在褲腰上面的繩子,把他吊到房樑上面去了。」
「韓老師的遺物呢?」
「一些字畫被鎮上的造反派拿走了,其它東西用火燒了。」
「你沒有設法通知韓老師的親屬嗎?」
「韓老師終身未娶,他平時從不跟別人談他的親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