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蘭陵王踏步而來,不緊不慢地踏著一地的碎金與燦爛,一身的風雅而從容。
「郡主邀請,是有要事嗎?」流澈瀟的頰邊噙著一抹雍雅的笑意。
「值此夏末時節,百花妖嬈,與蘭陵王一同品賞,別有風雅,不是嗎?」我舒緩一笑,請他坐下,讓小雲奉酒上菜。
「郡主好雅興。」流澈瀟溫和地笑道,「若我沒有猜錯,風雅事小,『端木夫人』事大。」
「王爺快人快語,我也不賣關子了。」我爽然地笑道,「我為王爺不值。」
「如何不值?」流澈瀟好笑道。
「流澈瀟姿容絕世、詞賦風流,端木情詩詞才情名滿天下,一個蘭陵王,一個前朝皇后,似無關聯,不過,我與端木姐姐自小姐妹情深,怎會不知呢?」我恍然一歎,「那些風雨飄搖、生死未明的日子,我永遠無法忘記,相信端木姐姐也與我一般,不曾忘記。」
「端木姐姐與你多有詩詞唱和,外人不知,我卻曉得,蘭陵王一腔欽慕之情早已牽繫在端木姐姐的身上,只是我不明白,端木姐姐為何另投他人懷抱呢?」眼見他的俊臉又冷有沉、默然飲酒,我的心中冷笑一記。
「郡主究竟想說什麼?」流澈瀟的語音冷冽如冰。
「陛下攻入龍城的那夜,王爺重傷,後不知去向,究竟怎麼回事呢?然而就在那夜,端木姐姐身中奇毒,我聽聞是陛下為她解毒的。」我逡巡著他的眼色,繼續撩撥著,「也許端木姐姐是為了報恩,也許她是身不由己,也許是不足為完外人道的緣由,無論如何,我都為你不值呢。」
「六王霍亂天闕,幸而王爺多方照拂,端木姐姐才毫髮無損,可惜,命運弄人……」我幽幽地追加一句,感慨萬千。
流澈瀟急促地飲酒,眼底蘊著薄怒,臉色由青轉白,冷寒簌簌。
長長的靜默。
天光晴艷,雲影綿綿。
流澈瀟抬眼望我,眸光微寒:「郡主邀我前來,便是為了告訴我這些嗎?」
我緩緩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別無他意,為你不值,也為端木姐姐的『身不由己』惋惜。」
他靜靜地望我,忽的雍雅一笑:「郡主有何高見?」
心底一沉,莫不是他已料到我的意圖?也是,他並非蠢人,自然曉得我的意圖,在他面前,無需刻意偽裝,但也不可洩底。我輕聲一笑:「王爺說笑了,我能有何高見?」
流澈瀟似笑非笑地望我,別有意味地問道:「郡主有意中人嗎?」
我一怔,輕然而堅定地說道:「有。」
他的笑一如俊雅行云:「他日郡主有何吩咐,我自當效犬馬之勞。」
我頷首燦笑:「好!王爺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但說無妨。」
——
為流澈瀟牽線、傳遞詩詞,讓端木情心亂、糾結,可是,卻沒有引起大波瀾。
到底低估了她的堅定、他對她的信任!
妖後亂國!
寧州、台州颶風肆虐,晉州地震,毀滅性的天災讓大敬子民流離失所,梟雄與妖後的流言引發數州百姓的恐慌。大批災民流落到洛都,聚集午門不散。
然而,即便傳言甚囂塵上,即便是妖後亂國,流澈淨也執意立端木情為後!
我無可奈何,咬緊牙關亦只能靜靜等待良機。
端木情離宮已有十來日,在金斕寺齋戒,祈求上蒼降福於民。本想趁此良機贏得流澈淨一顧,卻無料他如此無情地將我拒之殿外。
這日,小雲陪著我閒庭信步,從御花園漫步至一處較為偏僻的宮殿。
前方走來三人,兩名侍衛押著一名渾身髒亂的老者。那老者弓身走著,步履蹣跚,低著頭,任憑侍衛的喝斥。
小雲驚道:「好可怕!那人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怵目驚心呢。」
聞言,我不由得凝眸望去,但見那老者滿臉皺紋,刀疤猶有血色,似要滴下血來,甚為驚悚。
這身形,這神態,這眉目,依稀在哪裡見過……忽然,一抹熟悉的影子躍進腦海,是他?
是張德子。然而,他怎會在此?
自端木情的姑姑、皇太后薨了之後,他便消失於龍城,這會兒又突然出現,究竟怎麼回事?
兩名侍衛見過禮,押著老者繼續前行,我驀然喝道:「站住!」
三人停住,一名侍衛恭敬道:「郡主有何吩咐?」
我隨意地問道:「此人犯了何罪?」
「此人擅闖皇宮,卑職正要將他交給冷統領處置。」
「冷統領職掌皇宮的禁衛,哪有閒工夫理會這個擅闖皇宮的老頭。這樣吧,你們把他押到那亭裡,我來審問吧。」
「是。」兩名侍衛自是不敢抗旨,將他押往附近的涼亭。
老者深埋著頭,似乎害怕我認出來。小雲會意,讓兩名侍衛退出亭外數丈。我靜靜地說道:「我知道你是誰,你是張德子。」
聞言,老者全身僵硬,雙手微抖,極為震驚的樣子。須臾,他蒼老的嗓音響起,抬臉望我:「郡主好眼力!郡主既已認出老奴,老奴任憑處置。」
我斂眸凝視他,無視他臉上的刀疤:「先皇與皇太后雙雙駕崩,你不知去向,過了這麼久,你又突然出現於此,著實奇怪。不過,我深知每個人都有不為外人道的苦衷,我也不想知道。」
眼中的亮光倏然黯淡,張德子悲道:「老奴擅闖皇宮,確有苦衷。」
我長長一歎,仿似歷經滄桑的老者:「宮中舊人多已不在了,你侍奉御前多年,甚得父皇信任……如今想來,大凌覆亡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的龍城,不再是以往的皇宮,陌生,冷酷,無情。」
張德子勸慰道:「郡主莫多慮,郡主仍是天家貴眷,當今……聖上待郡主聖眷頗隆,該會為郡主尋得一門好姻緣。」
我搖搖頭,淒然道:「嗯,是多慮了。張德子,今兒遇見你,也許是上天注定的呢。我能夠幫忙的,你儘管開口。」
他猛地下跪:「謝郡主,老奴別無所求,只求在宮裡有一個安身的地兒。」
——
所有的用心良苦終於開花結果!未雨綢繆自當心想事成——我終於成為流澈淨的妃子。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凌朝遺老跟大敬皇帝力爭的結果。
端木情,你貴為皇后,位及中宮,我亦位列四妃,這一仗,你沒有贏。有朝一日,如今你所擁有的鳳冠鳳袍,我會奪過來,整個後宮,將是我凌璇的天下。
端木情,你等著!
第一夜,他在貴妃上官蓉兒的寢殿。
第二夜,他在賢妃西寧懷詩的寢殿。
冊妃大典之後的第三夜,流澈淨終於來到雲岫宮。
他站立於寢殿的紫紅綾紗帷幔處,黑底滾金團龍袍服,簡冠巍峨,身姿傲挺,踏著一地的明光與滿殿的旖旎。他一踏進寢殿,這曠寂而冷漠的寢殿,瞬間變得溫暖而粲然生輝。然而,那眉宇英偉而愁鎖,那面容堅毅而蕭索,那目光晶亮而幽沉。
斂眸含笑,似泛春水,如橫秋波,我笑著迎上前,微微欠身:「陛下來了,可用過晚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