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皇后 兩朝國後的傳奇 你恨我嗎
    夜風直直地闖過雕花長窗,窗扇輕輕晃動,一聲聲的咯吱輕響,驚動一殿如死幽寂、四抹凝定暗影;那冰冷的風、鑽過素錦緞服,透骨的生冷。

     永壽宮,仍是多月前的靜謐、與世無爭,仍是數百年來金粉銘黃的錦繡殿閣,彷彿今歲的動盪、屠戮、殘殺從未發生,仍只靜靜地伏在龍城一隅——龍城,煌煌九重宮闕,卻已是第三次易主。

     姑奶奶躺在床榻上,闔了眼睛沉沉睡去,面目安詳,恍若從未離開過這裡——兜了一圈,竟又回到此地,卻已是再不認得殿內一切。當真諷刺!

     凌璇,凌萱,我,仍是我們三人陪著姑奶奶,默然呆坐,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幽禁永壽宮,已有十日。

     宮燈低垂,昏弱的暖光灑照在光滑金磚上,瞬間冷凝,令人生寒。

     更漏聲聲,已近亥時。突然,殿外遠遠地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須臾便無人一般闖進內殿,步履沉沉,踏在心坎上一般。

     我抬眸看去,四個內監鬼影似的杵在內殿入口,藐然地看著我,陰冷道:「攝政王有旨,皇后娘娘覲見!」

     未及我回應,領首內監一揮手,兩個內監立即上前架起我,疾步往殿外走去。

     「姐姐……」是凌萱驚懼而微弱的聲音,自揚州龍躍行宮毀於大火,皇嫂又變成了姐姐。

     我慼然一笑,身後的輕呼恍若未聞,任憑內監架著我走入沉涼如寒水的夜色。庭內碧樹瘦影搖曳、繁花摧折殆盡,只餘滿目蕭索與淒冷。

     攝政王!攝政王!攝政王!

     將我們強硬劫到洛都、囚禁在永壽宮的,便是君臨龍城、洛都一手遮天的攝政王——雷霆。

     雷霆揮師北上,步步進逼,沿途歸附兵民數不勝數,行至歸德已是浩蕩三十五萬大軍。隆慶王亦星夜急速行軍,終於在歸德府狹路相逢。隆慶王強勢攻城,半月攻城十次,仍是無法轟開城門。雷霆大軍堅守城池,固若金湯一樣。最後一次交鋒,兩軍激戰三天三夜,隆慶王十二萬大軍損失慘重,最後帶著三萬人馬倉惶東逃。

     歸德府,血流成河,橫屍遍城。

     歸德一役,雷霆大軍死傷七八萬,餘部二十多萬繼續北上。興朝皇帝真爾戴震驚之下,急調關外舊部八萬人馬,卻無一兵一卒前來勤王。

     雷霆大軍望風披靡,各城各郡守軍驚慌逃竄,百姓大開城門迎接大軍的到來。九月初六,大軍行至關州——京師南下要塞,關州一破,洛都唇亡齒寒。

     九月初十,雷霆大軍全線攻打洛都。洛都守軍區區三萬,龍城統軍不過一萬,雖是負隅頑抗、踞城死守,仍是抵擋不住二十多萬大軍的瘋狂搶攻。四日後,洛都城破,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洛都百姓夾道歡迎雷霆大軍,十里連綿,盛況空前。

     雷霆下令全城搜捕真爾戴,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然而,終究沒能找到他的下落,估計早已喬裝出城,連夜逃回關外。

     自此,雷霆以攝政王之尊,入主龍城,成為九重宮闕的主宰者。九月十八日,雷霆頒布詔書,興狗已驅至關外,奉揚州凌朝晉揚帝為正統,派兵南下揚州接迎太皇太后、皇后、公主回歸洛都、臨朝主政。

     凌璇、凌萱、我,均未曾想到,還有踏入龍城的一日!

     遠心殿,清寧宮主殿,歷來是帝王安寢的富麗琉璃寶殿。雷霆自封攝政王,寢居遠心殿,豺狼之心可見一斑。

     殿內悄無聲息,綾紗宮燈澄亮,拉出一道威武的暗影。

     徐步踏入殿內,內監尖細稟報過後,輕步退下,掩了雕羽刻花的門扇。

     雷霆站在暗紅長窗前,負手而立,望向窗外、冷風橫掃、裹著淒黃落葉旋飛丹苑,透窗而入的夜風吹起他墨黑繡金的袍袖,冷冷飄蕩。那背影,入我眼來,一如蕭樹,綠葉飄零、只餘枯枝搖曳冷風,慘淡而寂寥。

     他是龍城的最高主宰,攝政主朝,生殺予奪,該是意氣風發、氣度倨傲,儼然新朝帝王,卻為何這般蕭索?

     我靜靜站立,不言不語。他沉默須臾,關了長窗,轉身走來:「夜裡風寒,皇后該添件風氅才是。」

     我深深一怔,此話聽來,彷彿一個尋常人家的夫君、囑咐妻子添加衣裳,語聲溫醇而寵溺。略略正神,我清冷一笑:「不敢,王爺費心了。」

     幽禁十日,不聞不問,此番召我前來,究竟所為何事,我無從猜測,亦不需詢問——一旦開口,豈不是洩漏心底慌張?

     雷霆拂袖坐下,提起酒壺斟酒,琥珀色暖酒醇香四溢、靜寂融入明亮暖光;他端起光華微轉的翡翠酒杯,沉厚開口:「連日來本王政務繁遽,怠慢皇后,本王自罰三杯。」

     這是哪一出?我靜聲道:「不敢!王爺不必客氣!」

     「皇后不必『不敢』,本王果真令你懼怕嗎?」雷霆嗤的一笑,那是冷冷的自嘲;他看我一眼,懶懶的眼神、卻犀利得直逼我的眼睛,嗓音略有嘶啞,「坐下,陪本王喝兩杯。」

     喝酒?又是喝酒!我斂神謹慎道:「我不勝酒力,王爺見諒!」

     雷霆粗眉平展:「你坐著便好。」

     我斂襟坐下來——在他的對面,低垂眸光,靜聲不語。他自顧飲酒,濃黑的眉梢暗暗蘊著一縷濃濃的愁緒,黝黑的臉膛豪氣干雲,經年的殺戮與征戰在他的前額上鐫刻下道道風霜與滄桑,依稀透射出縷縷血腥之氣。明亮的暖光流轉於刀刻上的臉龐,掐出些許柔潤的光。

     龍城多次易主,動盪離亂,遠心殿曾經的富麗輝煌早已遠去,僅剩一縷清幽與孤寂。明黃宮錦垂幔紋絲不動,悠悠訴說著令人無奈的亂世浮沉。

     「本王命人迎接皇后和太皇太后回京,你可恨我?」雷霆不意間開口,驚我一跳。

     我輕輕一牽唇角:「事已至此,還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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