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王不耐地揮退他,轉而朝我說了一句,是興語吧。不及防,抓著我的兩個興兵扯動我綰起的髮束,瞬間,長長的烏髮飄灑開來,覆在我的臉側。
可惡的馬英效!我狠狠地瞪他一眼。
隆慶王轉身進帳,冷冷地拋下一句興語。我趕到唐抒陽的身邊,眉目抽動,隱有淚光閃爍:「你受傷了……」
唐抒陽猛的提力,咬緊牙關,拔出深埋血肉之中的箭矢,一行清水順流而下……他拉起我的手,板起臉孔,灼灼目光迫視著我:「不是讓你回去嗎?小丫頭越發大膽了,回頭好好收拾你!」
嚴厲的話語,語氣卻是寵溺而溫情,令我心頭泛酸。我只是柔柔地笑看著他,無所畏懼,儘管眸中漲滿的淚水即將傾瀉而出。
我知道,只要我站在他的身邊,他便不會出手行刺隆慶王,我們便有可能全身而退。
他握著我的手,一起走進帥帳。隆慶王背向而站,八個親兵鐵衛分立左右,腰挎寶刀,神情肅穆。聽聞我們進來,隆慶王轉身打量著唐抒陽,渾身上下時刻散發出一股威嚴的氣度,黑眸微射出凜冽的光,豪邁一笑:「兄弟,好久不見,此番前來,一定痛快地喝上幾杯!」
如此渾厚的嗓音,彷彿在哪裡聽過。我舉眸仔細看他,濃眉烏黑、峻拔,額眉寬闊,眼中鋒芒四射。如此容貌,確實是興族的面貌,卻……依稀在哪裡見過,有點熟悉。然而,他竟然會說中原漢語,且稱呼唐抒陽為「兄弟」,莫非,他們早已相識?
唐抒陽放開我的手,抱拳答謝,微瞇眼眸,不卑不亢道:「不敢!王爺一句『兄弟』,唐某甚為感動。要說與王爺喝上幾杯,唐某自認沒有那個心情,也不敢掃了王爺的雅興!」
隆慶王稍一擰眉,便有所了悟,卻故作迷惑道:「為何?說來聽聽?」
唐抒陽銳眸中微射出凌厲的鋒芒,沉聲質問道:「王爺,唐某直言,當真要屠城十日麼?」
隆慶王哈哈郎笑,自有一番非凡的氣魄:「此番前來,兄弟該不是來勸本王封刀的吧!」
「正是!」唐抒陽輕輕地吐出,凝重的嗓音彷彿自胸中低悶地透射出來。
「兄弟好氣魄!」隆慶王讚賞道,威嚴的目光轉而投向我,嗓音中略有取笑之意,「聽聞你身旁的女子便是白癡皇帝的皇后,不知兄弟與她是何關係,是為她而來的嗎?」
眸光相觸,我直接而凜然地望著隆慶王;他的濃黑眼睛卻是緊緊一瞇,瞳孔驟然收縮,定定地看著我,驚訝的目光隱隱發顫,死死地凝注在我的臉上。
心口一跳,不解隆慶王為何如此看我、如此驚訝。頃刻間,他平靜的臉孔風雲湧動,深深動容,驚散了眸中的鋒芒。
——
心中千般疑惑,我不甚他的熾熱目光,趕緊撤開審視的目光,不再看他。唐抒陽自是沒有忽略他奇異的臉部變化,疑慮地看著他,緊緊握住我的手,那倏然加緊的力道令我暗自抽氣。唐抒陽沉聲道:「此事與她無關……」
隆慶王一驚,方才回神,看見唐抒陽與我的親密,面容倏然冷肅,眸中凝聚起獵鷹的芒色:「你勸本王封刀,本王可以考慮,不過,本王要與揚州小朝廷的皇后談一談。」
與我談談?隆慶王意欲何為?方纔他看我的眼神,彷彿先前早就認識我……這,完全不可能!
帥帳中,帶刀鐵衛彷彿鐵人一般紋絲不動,隆慶王與唐抒陽之間的形勢愈顯微妙,言談之中笑裡藏刀,滿面春風之中機鋒凌厲。帳中愈加悶熱,悶熱的氣流彷彿凝固不動;兩個健昂的男子互瞪著對方,臉容平靜無瀾,四隻眼睛的視線卻是刀光如火劍影如冰。
唐抒陽輕鬆地付之一笑,英挺的眉峰揚掠起一記狡詐的諷刺:「王爺該不會對兄弟的女人感興趣吧!」
女人?唐抒陽的女人?呵,唐抒陽也發現隆慶王方纔的反常變化?擔心隆慶王打我的主意?以「兄弟的女人」警告他勿要染指嗎?如此想著,雖是嗔怪他瞎說,心中卻是默認了一般,並無絲毫不願與介意。
隆慶王揚眉淺笑:「哦?當真有趣!原來兄弟的女人竟是前凌餘孽!」他炯炯有神的眼中精光流動,似是隨意道,「兄弟未免小看本王了,如兄弟不願,本王也不強人所難。請便!」
唐抒陽下顎一抽:「唐某並非狹隘之人,好!半個時辰之後,請王爺將她毫髮無損地交予唐某。」
「那是當然!」隆慶王豪邁答應,抬手請他出帳。
唐抒陽握住我的胳膊,湊近我的耳際,薄唇輕啟,以極其低沉的嗓音囑咐我:「一切有我!我就在外面,回去再商議!」
話畢,他毫不猶豫地跨步出帳,我轉身愣愣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於帳簾之外,八個親兵鐵衛依次魚貫而出,心口一緊,冷意襲來,隆慶王單獨與我面談,究竟有何用意?
一股熱氣自背後席捲而來,我驟然轉身,驚見隆慶王孔武地杵在我的身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那口幽黑的深潭深不見底、暗潮滾湧,彷彿要將我一口吞噬下去。
疑竇叢生,渾身冒出絲絲的懼意,我舉步撤離,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冷靜道:「隆慶王有何見教?」
我要殺他,我要報仇,卻——不是這個時候!
隆慶王摘下鐵甲頭盔,擱在案上,露出一張豪邁、粗獷的臉孔,前額寬闊,濃眉粗峻,黑眸炯然有神。他牽動唇角,讚賞道:「姑娘膽識不小,也甚機靈,本王甚為欽佩!」
氣息一窒,我呆了一呆,這話甚是熟悉,依稀聽過,卻想不起來何時何地何人對我說過。我抬眸仔細看他,這張臉孔,也是略有熟悉之感……
隆慶王粗眉一揚,興致盎然地問道:「你叫端木情?可還記得三月十六日、洛都龍城毓和宮北面的梨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