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寥,一輪明月升至中天。
立夏自夢中驚醒,手腳冰涼,汗流浹背。
又是那個可怕的噩夢,漆黑的夜,寂靜的荒野,無數只在她身上油膩遊走的手,那些看不清的人影發出的可怖獰笑聲……
為什麼?
她努力要忘記的恥辱,為什麼還要如影隨形跟著她?
心中悶堵,她穿上外衣,走出房外散心。
藏雪國的夏天很短暫,雖然是十月,夜裡已經清清冷冷的了。
被風吹動的樹葉沙沙作響,彷彿在訴說古老的故事,又彷彿經年不散的細語哀愁。
立夏不知不覺走到溫泉的玉台沿邊,望著池中泉水不斷蒸騰的熱氣,想到白天那些人泡溫泉時享受的神情,心中一動。
她還從沒有泡過溫泉呢,真的有那麼舒服嗎?
四下裡望了望,沒有半個人影,立夏心道應該不會有人在這個時候出現,於是脫下鞋襪和外衣,隻身著一件薄薄的裡衣,緩緩沒入水中。
真舒服!
立夏閉上眼睛,感覺全身的血脈登時舒暢無比,就連那個腦海中的噩夢似乎都消弭無蹤,這樣好的溫泉,卻只能給那些皇宮裡的腐蟲享用,真是暴殄天物!
遺憾的是,只有自己一個人享受,若是雪理在就好了,早知道應該拉著桐桐一起出來的。
這時,不遠處有水聲響起,立夏驚得看過去,夜空下只看到那人水裡露出的上半身輪廓,至於面龐看得並不真切。
立夏心中驚跳,緊張不安,萬一被人發現她偷泡溫泉就慘了。
她轉身,企圖偷偷爬上去溜走,然而,胳膊剛剛伸到台上,就聽到熟悉低沉的聲音——
「過來!」
天啊!怎麼好死不死偏偏是他!
他都泡了整整一天,怎麼晚上還會出現在這裡啊!
真應該祝他泡得臉腫腳腫全身浮腫!
立夏提著心,一點點移到他那邊。
因為緊張,她一直低著頭,沒敢抬頭看他。
「是你。」男人淡淡地說,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
「奴婢不知皇上在這裡,驚擾了聖上,請恕罪。」立夏一字一句說的很謙恭,可是她那副表情卻一點謙恭都無。
墨非看得出她認錯的誠意並沒有幾分,也不惱怒,只說:「你偷泡溫泉確實有罪,就罰你陪我在這裡呆會吧。」
立夏聞言,不由一怔,這是頭一次聽到他說話不自稱「朕」,只說「我」。可是,她實在想不清楚他為何要她作陪,只依言老老實實在他身邊坐好。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墨非問道。
「皇上又為什麼會在這裡?」立夏反問。
墨非半瞇眼眸,微微勾唇,「是我先問的你。」
立夏抿唇,這人還真是一點虧都不吃,卻還是把實情說了:「我做了一個噩夢,皇上呢?」
「我也是。」
立夏蹙眉看著他,顯然不相信他這樣的回答。
墨非似笑非笑地拿眼掃她,「你不信也沒辦法。」語氣,頗有些無賴。
立夏極度鄙視他耍賴行為,低「哼」一聲,扭頭不再言語。
墨非看著她因為氣憤鼓起的臉頰,以及上面細小的絨毛,突然覺得心裡被什麼撓了一下,很癢很癢。
平日裡看慣的臉龐在這一刻生動起來,也不曾想她還有這樣玲瓏有致的身段……墨非視線下移,看到溫熱的泉水流過她脖頸和鎖骨的每一寸白皙肌體,流向衣襟更裡處,細長的藍眸裡有一絲光亮閃耀。
立夏察覺到他視線的怪異,忙雙手護胸,斥道:「你在看什麼?」
「沒看什麼。再說,本來也沒有什麼。」墨非移開視線,輕描淡寫地說,一副「你完全是在自作多情」的樣子。
立夏心中一寬,繼而悟過來什麼,大惱。
誰說她沒有什麼?她還是很有的好不好!真過分!
墨非看到她紅一陣白一陣的笑臉,微微勾起唇,眼裡有了一絲笑意。
立夏正想回嘴諷刺他,卻在看到他臉上的笑意時,怔住了。
這不是她第一看到他笑,卻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溫暖的笑——不摻雜其他情緒,毫無深意,無不隱瞞,單純而真正的微笑。
她才發現,他真正笑起來是很動人的。
和丹的笑容還不一樣,他那顆紅色的小小淚痣為這份笑容增添幾分羞澀和嫵媚,那純真明媚如處子的微笑,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女人,我有這麼好看?」
「誰……誰看你了……」
立夏尷尬地摸摸鼻子,移開目光。
「看我也不稀奇,很多女人都很愛慕我的臉龐。」
立夏無語,這人還真是夠自戀的……
夜深了,四週一片和諧的安靜,在這樣舒適的環境中,立夏不知不覺睡去。
墨非視線停留在她的眉目間,她輕蹙著眉峰,長長的眼睫蝶翼一般,迎風微顫。
他的目光有些恍惚,星子一般的藍眸明明滅滅,愈發幽暗深沉。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寒氣加重,他上岸穿好衣服,彎腰將酣睡的女子從水中抱起,為她仔細裹上外衣,迎著涼涼的夜風,步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