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嘖嘖稱讚,緩步上前想去摸它。那颯露紫卻警惕非常,揚脖嘶鳴幾聲,閃開兩步,褐瞳中儘是敵意。
「明,危險,不要再上前了!」李世民見我仍要去碰那颯露紫,趕忙拉住我。
「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我輕輕掙脫他的手,仍往颯露紫走去,「來,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
我慢慢抬手撫弄著颯露紫的脖子,它打了幾聲響鼻,卻沒再退開,也沒舉蹄踢我。我便放膽抱住馬脖子,摸著它長長的鬃毛,用臉頰輕輕地蹭著它。
颯露紫先是靜靜地任我撫弄著,而後便溫馴地將頭抵靠在我的肩上,如同一個撒嬌的小孩般,伸出舌頭舔我的臉,又把頭貼在我胸前蹭來蹭去。
「呵呵,好馬兒,乖……」
我被它逗弄得有些發癢,禁不住笑了起來,轉頭對李世民說道:「看,它認我做主人了!」
「好色的畜生……」李世民撇了撇嘴,看起來似乎有些不高興。
「駕!」我也顧不上去管李世民的醋罈子,翻身躍上馬背,一拉韁繩。
颯露紫一聲長嘯,前蹄高高立起,發足狂奔起來,純紫色的鬃毛在奔跑中不停地起伏著,矯健的肌肉隨著每一次馬蹄的踏起落下顫動著。
我揚起頭,任涼風吹亂長髮,完全沉浸在御風前行的快感中。這樣的感覺使我原本低落的心情有了些好轉。
「明……」道旁忽然傳來一個男人的叫聲。
我猛地勒住韁繩,停下馬,轉頭一看,路邊站著的身穿淡紫色長袍的男子正是羅成。
「羅大哥?你怎麼在這裡?」
「來看表哥,他病了。」羅成悶悶地說著。
「嗯?秦大哥病了?」我一驚,立即跳下馬來,一把拉住羅成的衣袖,「他得了什麼病?嚴重麼?」
「表哥是因為單大哥的死才抑鬱成病的。」羅成領著我快步走向秦瓊的住處。
「單大哥死了?」聽到單雄信的死訊,想起在瓦崗時他對我的照顧,我的心彷彿被狠狠地劃了一刀。
羅成黯然說道:「就在王世充開城投降的那天,單大哥就拔劍自刎了。」說話間,他已將我領到一間屋子前,低聲說道,「明,表哥就在裡頭,自從單大哥死後,他就一直將自己關在屋中,誰勸他都沒用。」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我沉重地點點頭,上前推開房門。
天已黑了,屋中卻還未掌燈,秦瓊靜靜地立在窗旁,眼光空洞地望著窗外淒迷蕭瑟的景色。
「秦大哥……」我輕輕地走到他的身旁,伸出手搭著他的肩。
「你怎麼來了?」秦瓊的聲音有些冷淡。
「我聽說單大哥他……」我想安慰他,可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一時間竟然手足無措,「我,我……」
「那日我與眾弟兄從洛陽逃出時,若不是雄信捨命相救,恐怕我們都已死在王世充手上。唐皇誤殺了他的兄弟,所以他自然不會原諒李家,不受秦王的招安。」秦瓊看了我一眼,兀自說道,「雄信的遺言竟是『我沒有再反,忠義兩難全,做人真難!』眼看著他慘死,我卻束手無策!口中說著我們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但我究竟為他做了什麼?!當年的二賢莊結拜、轟動綠林的拜壽,全部都過去了。抱負、友誼、激情……什麼都變了。有人丟了性命、有人丟了兄弟情誼,有人丟了人格……」
秦瓊的身軀忽然一顫,豆大的淚珠驀地滾下,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秦大哥……」秦瓊的眼淚是滾燙的,我只覺得心中一酸,一股熱流湧上了我的眼,視線迅速模糊了。
我明白的,我真的明白,他口中那些說不出的話,心中那些最深重難解的痛,我都明白的。
「明……」秦瓊猛地展開雙臂,緊緊地抱住我,將他的頭深埋進我的肩頸裡,無聲地哭泣著。
從前我一受到委屈挫折,就會躲到秦瓊懷裡哭泣,他會溫柔地為我把眼淚擦乾,讓我重拾笑顏—而今,輪到我幫他了。
我伸出手反摟著秦瓊,任他盡情地渲洩著內心的痛苦情緒。男兒有淚不輕彈,秦瓊這般有骨氣、有威嚴的男人能在我面前落淚,那是他給我的最大的信任。
我就這樣與他在窗前相擁,內心一片酸楚與茫然。
「你去了哪裡?」我掀開擋在眼前的珠簾,才踏入偏殿的臥房,李世民冷冷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你還沒休息?」我怔了一下,轉頭一看,李世民正半躺在軟榻上,臉色十分陰沉。
「你去了哪裡?!」李世民起身走到我面前,雙手環在胸前,看得出正竭力壓抑著心中的怒火,「騎上那馬便跑得無影無蹤,不知道我會擔心麼?!我找了你一整天!」
我沒有回答,而是靜靜地走向他,伸出手環住他的腰,輕輕地將臉貼在他溫暖的胸膛上。他的心跳聲稍顯急促,他的胸膛真的很暖和、很安全……我到底能不能依賴這個男人一輩子?
「明,怎麼了?」李世民見我主動摟著他,之前嚇人的氣勢隨即不見了,轉而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背脊,「你究竟去了哪裡?我擔心了一整天……」
「我去找秦大哥了。」感覺到李世民攬著我腰的手臂猛地勒緊,我輕顫了一下,仍繼續往下說,「單大哥死了,秦大哥非常傷心,我不忍見他再這樣消極下去,所以才去勸慰他……」
李世民冷笑一聲:「勸慰他?」
「世民,你知道我在這個世上沒有親人,秦大哥對我而言,就是唯一的親人。」我沒有受他的影響,繼續往下說,「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永遠無人可取代……」
「罷了,秦瓊是我勉強可以容忍裝在你心中的男人,因為你們之間有著多年的兄妹之情。」李世民的語調一反常態的平靜,他的眼底卻閃著駭人的寒光,「但,若是你們交往過密,那就休怪我無情了!」
他的手指猛地攫住我的後腦勺,迫使我的頭不得不朝後仰,他溫熱的氣息吹拂在我的唇邊:「明,你的親人就是我,你只屬於我一個人,你只要有我就行了,知道麼?!」
「我知道了。」李世民的聲音失去了往昔的冷靜,多了些無法確定的恐慌,我不願在此時激怒他,於是說了他想聽的答案。
「明……」李世民慢慢收緊雙臂,炙熱的吻如火般在我的脖頸和耳鬢邊輾轉流連,最後覆在我微張的唇上。
我被他吻得意亂情迷,感覺他將我輕輕抱起,放在軟榻之上。
「殿下!」房外忽然傳來一個兵士急促的叫聲。
「什麼事?!」李世民仍壓在我身上,他抬起頭,眼裡有一抹濃濃的情慾。
「殿外有個突厥女子,她說她是突厥的阿史那燕公主。」那兵士慌慌張張地稟報著,「我們讓她在殿外等候,待通報殿下後再召見她,誰知她居然大發雷霆,就在殿上動起手來。」
阿史那燕?!我抓緊被扯開的衣襟,猛地推開李世民。
李世民面露不悅:「將那突厥女子先拿下,明日再議!」
他灼熱的目光再次投向我:「明……」
我推拒著他,支吾著說道:「那個阿史那燕,我認識她。」
大殿上亂成一團,數十個兵士將一個女子困在中間。只見那女子紅衣紅靴,一張俏臉白皙勝雪,一根長鞭舞得呼呼作響,不是阿史那燕還能是誰?
估計是怕傷了阿史那燕,兵士們都不敢下狠手,所以才遲遲無法將她制服。
「住手!」李世民輕喝一聲,眾人立即停手,他又一揮手,「退下。」兵士們便都退了下去。
我上前喚道:「燕兒。」
「明!」阿史那燕一臉興奮地朝我跑了過來,快到我身前時,她忽然一抖手腕,長鞭甩了過來,朝我當頭劈下。
我吃了一驚,腳下稍稍用力,順著長鞭的來勢,身子輕輕一旋,躲過這來勢洶洶的一鞭。
阿史那燕卻不肯放過我,手中的長鞭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圈,幾聲脆響,鞭子便如毒蛇一般,直向我的面門打來。
李世民身形微動,擋在我的身前,伸臂一撈,穩穩地抓住鞭鞘。
「讓開!」阿史那燕怒喝一聲,長鞭又甩了起來,但李世民卻不給她再次甩鞭的機會,手上猛地一用力,將長鞭狠狠地拽向自己。
阿史那燕立足不穩,便往李世民懷裡衝了過來。
李世民不懷好意地笑了,忽一收手,身軀一閃。阿史那燕收勢不住,「砰」的一聲,整個人摔在了地上。
阿史那燕氣得滿臉通紅:「你這渾蛋!居然敢對本公主無理?!」
李世民卻根本不理睬她,轉頭問我:「明,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將阿史那燕扶了起來:「燕兒,你為何會來洛陽?」
「你還問我為什麼來洛陽?!」阿史那燕氣呼呼地瞪著我,咬牙切齒地說,「是誰說要迎娶我,卻將我一人丟在大草原上,自己卻一走了之?」
糟了!我心中暗叫不妙,這阿史那燕該不會是專程來找我秋後算賬的吧?我求助地望向李世民。
李世民伸手揉了揉眉頭,看著像是在思考,但我知道其實他是在強忍笑意,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問道:「你就是阿史那燕?突利的妹子?」
「是!但這和你沒關係,我是來找明的!」阿史那燕應了一聲,然後猛地揪起我的衣領,「今日我只問一句,你願不願娶我?」
「我……」我頗感頭痛,一時之間倒真不知如何回答她。
「明不會娶你,她會一直留在我身邊。」李世民插入我和阿史那燕之間,輕巧地將我們兩人分開。
「他留在你身邊?」阿史那燕探詢地望著我,見我沒有反對的意思,她低頭撫了撫額,喃喃自語了好一陣,才開口說道,「明,我一直想不通為何你會拒絕我,原來,原來你根本就不喜歡女人,你喜歡的是男人!」
「我……」我知道阿史那燕誤會了,頓時啼笑皆非,又不知如何解釋。
「哈哈哈……」一旁的李世民卻忍不住大笑起來,「明,你真是自作孽……」
「你笑什麼?!莫非我說錯了?!」阿史那燕當然不明白李世民為何發笑,她氣哼哼地說道,「難怪突利哥哥也老愛纏著你,原來他也是喜歡男人的!」
「你說什麼?突利纏著明?」李世民瞬時斂了笑容,「你說清楚些。」
阿史那燕才不買他的賬:「哼,我偏不告訴你!」
「說清楚些!」李世民踏前一步,惡狠狠地盯著阿史那燕。
阿史那燕顯然是被李世民的目光震懾住了,她結結巴巴地說道:「就,就是,突利哥哥也很喜歡明。他時常半夜十分去找明,兩人還同住過一個穹廬……」
「突利啊突利……」李世民聽後忽然一陣低笑,幽暗的藍眸卻冷得沒有一點溫度。
「世民……」見他冷冷地笑著,我的脊背忽地躥上一股涼意。
李世民不著邊際地說了句:「是到了該回長安的時候了……」他的聲音很輕,卻令人不寒而慄。說罷,他轉身頭也不回地朝後殿走去。
「世民,為何如此倉促地決定回長安?」我有些不解,立刻跟了上去。
李世民冷冷地說:「此時的東都洛陽在我與一眾文臣武將治理下,已漸漸重現生機,街市慢慢地恢復往昔的繁榮,也是我該放手的時候了。」
「是因為前幾日來的張婕妤麼?」我想了想才說道,「因為你將所有宮女都放出宮去,令她無法選得美女回去覆命;你又將珠寶都封了起來,她也無法從中得利……聽說她還向你討要上黨一處良田,你卻將它給了李神通,恐怕她對你的怨恨越來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