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角一瞥,忽然發現庭院假山旁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蕭然!
我的腦中忽然閃過那日蕭然所說的話:
“大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大哥,你不要顧慮擔心,放手去做吧!我們這幫兄弟也不會束手就擒,或許在你逃離王宮後,我們自己也能殺出去呢。”
莫非蕭然他們已經逃出了密室?他們若已逃了出來,我便不用再去應付王世充了。
想到這兒,我倏地停下腳步,足尖一點,翻身從台階上跳下,往院中跑去。
“抓住她!”段達發現我不見了,瞬間大叫起來。但已經太遲了,很快我便將他們甩在身後,躲入後花園的樹叢中。
我輕輕一縱,躍上一棵大樹,藏身在那繁茂的枝葉中,偷偷窺視著下面。
段達此時已喚了更多侍衛來尋我。放眼看去,只見殿前、園中、前庭、階下,密密麻麻,都有侍衛把守,他們手持火把,喝聲入耳,正細細地四處搜索著。
“風明,我知道你就在這附近,快快現身出來。”前方忽然傳來王世充的聲音。我一驚,抬眼一看,只見王世充正站在園中的亭子裡,他身旁圍著數十名侍衛,其中兩名侍衛押著被五花大綁的蕭然。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如今這樣的局勢,除了抓住王世充當做人質,恐怕再也沒有別的方法了。可他如今站在亭子裡,四面有池水圍繞,我如何能近得了他的身?
“風明,你還不願出來麼?”王世充繼續喊道,“再不現身,就不要怪我手下無情了。”
他沖身邊的侍衛一使眼色,那侍衛立刻會意,抽出長刀抵在蕭然的脖子上。
王世充,你真以為站在亭中,我就拿你沒辦法了?池水,池水……我閉起眼睛想了想,深吸一口氣,而後無聲無息地從樹上躍下,潛入池水中。我是在海邊長大的,游水當然是駕輕就熟。
此時還是冬日,池水冰冷刺骨,但我依然輕松地朝前游去。近了,更近了。我抬頭望去,水面上火把無數,照得四周一片亮堂,我可以看清上面的一切。王世充正站在亭中四下張望著,他離我只有一臂之遙。
“刷”的一聲,我躍出水面,手中長劍一揮,已架上了王世充的脖子。
“你……”王世充大吃一驚,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四周的侍衛見狀立刻圍了上來。我大喝一聲:“你們都退下!”
“你居然能潛水過來制住我,確實有些本事。”王世充倒是很沉著,喝退了侍衛,而後抬眼細細地打量著我,“你想怎樣?”
“我別無所求,”長發方才在水中的時候散開了,如今正貼著我的臉頰,擋住了視線,我便輕輕甩了下頭,撥開鬢旁的發絲,“只求王爺能放過我的那幫弟兄。”
“方才見你從池中躍出,姿態優雅,而絕傲的神情平添了幾分不經意的美艷。”王世充答非所問,仍是緊盯著我,“黑如濃墨的長發,如夜空寒星般的璀璨黑眸,你確實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子。難怪他們會為了得到你而不惜一切……”
我打斷王世充的話:“王爺不要再顧左右而言他了。快放了我的弟兄。”
“好!”王世充略一點頭,邊上的侍衛隨即解開蕭然身上的繩子,將他推了過來。
蕭然默然走到我身後。
“你沒事吧?阿大他們呢?”我的劍仍架在王世充的脖子上,頭也不回地問道。
蕭然低低地說道:“他們都沒事……”
“風明,你以為你走得掉麼?”王世充挑了下眉,意味深長地說道,“你身手利落,也很聰明,可惜……”
“嗯?”我心裡一驚,不對,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王世充太鎮定了,這太反常了……我的腦子在飛轉著,冷不防被人從後一把摟住,而後一張帕子緊緊地捂上我的口鼻。
“呃……”我一嗅就知道這是迷藥,隨即閉了氣,但仍是吸入不少藥水。只覺腦中一片昏沉,四肢無力,虛弱地倒在身後那人的臂彎裡。
“然?怎麼是你……”我勉強睜眼看去,那人居然是蕭然!
“為什麼?!”我靠著蕭然的肩膀,強撐著不讓自己暈過去,“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因為我……”蕭然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開口說道,“因為我是王爺的義子。”
“你,你是王世充的義子?”我閉目回想,“那麼,從一開始,你就是別有用心地接近我麼?”
“不,那時候義父讓我去蛇林斬蛇,只是想為他壯大聲勢而已。”蕭然挑起嘴角,輕輕一笑,“我沒料到會遇見你,後來……”
王世充打斷了蕭然的話:“然,不必與她說得太多,將她帶下去吧!”
“是。”蕭然應了一聲。他扶住我的雙臂,低頭輕輕說了聲,“抱歉,明……”
“且慢!阿大,小六他們……你把他們怎麼樣了?”我顫著唇,費力地開口,“他們人呢?”
“他們……我勸誡過他們的……”蕭然蹙了下眉,隨即仰首深深長歎,“可惜他們全都冥頑不靈,還想要我的命……”
我任蕭然抓著雙臂,雙膝卻無力得幾乎要跪倒在地:“你殺了他們?”
蕭然斂下眼眸,閉口不語。
“你居然狠得下心……無論如何,他們都是曾經與你生死與共的弟兄啊!”我難以自抑地痛喊,“你太狠了!”
“無毒不丈夫。”蕭然的雙眸瞬又睜開,眸色愈發幽深,“明,若不是為了你,我也不會如此做……”
“為了我?”我面對他冷硬的面龐,怒斥道,“胡說!我不曾叫你去殺害自己的弟兄!”
“因為,我要你……我要你做我的女人。”蕭然的手撫上我的面頰,指背摩挲著我發涼的肌膚,“我心裡清楚,若一直做你的兄弟,我這輩子絕不可能有機會得到你……”
“做你的女人?不可能!”我咬牙切齒地想推開他,可惜全身無力,仍是受制於他,“一直以來,我只當你是弟弟。你怎麼能這樣做?!”
“弟弟?可惜,我一點也不想做你的弟弟。”蕭然伸出雙臂,將我抱起往偏殿走去,“明,我已不是孩子了,我是個真正的男人。”
我睜大眼看著他:“我只再問你一句,紅兒是不是你殺的?”
“不是。”蕭然答得非常干脆。
“然,你不能碰她。”王世充忽然從後頭趕上來說道,“此次行刺李世民能如此順利,是有人在背後相助。我已答應他,要將明送與他,所以……”
我聽後先是一驚,而後大怒。王世充竟要將我像貨物般送來送去,實在是可惡之極。
蕭然面色一沉:“義父,你曾說過,倘若此次事成,便將明交予我處置。如今怎能出爾反爾呢?”
“放肆!”王世充輕叱一聲,“為了一個女人,你居然這樣與我說話!”
“我……”蕭然剛要反駁,忽地又咬牙不語。
“然,她是難得一見的美人,我知道你確實喜歡她,但是,天下女人多如過江之鯽,”王世充軟硬兼施,拍了拍蕭然的肩,“有了江山,還愁沒有美人麼?”
“可是……”蕭然仍在猶豫。忽然宮外有兵士來報:“王爺,大事不好了!原本停駐在青城宮的唐軍,忽然像發了瘋似的往洛陽城攻來了!”
“什麼?!”王世充大吃一驚,“不可能!李世民已身受重傷,如今唐軍群龍無首,如何舉兵來攻打洛陽?!”他回身叫道,“段達,你是親眼看見李世民中劍受傷的麼?”
“是。”段達立即出列,“回王爺,我確實看見李世民前胸被刺了一劍,那時他因失血過多已昏厥過去。按理說,他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上陣指揮的。”
“那如今是何人在指揮唐軍?!”王世充暴喝一聲,而後轉頭下令,“你等速速前去召集兵馬,准備迎敵!我去城頭看看形勢,再做打算!”
說罷,他一甩長袖,頭也不回地走了。
眾人隨即緊跟著去了。
我也疑惑不已,這是怎麼回事?李世民中的那劍是我親手刺下的,他的確是受了重傷……但是,除了他,又有誰能指揮唐軍來攻打洛陽呢?
不知道是不是藥效開始發揮作用了,我腦中一片暈沉。我無力地甩了甩頭,想讓自己清醒些。
蕭然皺了皺眉,沒有跟上王世充,而是抱著我飛快地往偏殿走去。
“然,你想做什麼?”我被他眼裡強烈的欲望驚呆了,徒勞無功地掙扎著,“放開我!”
蕭然依然沒有停下腳步。他緊抿著唇,不言不語。
正在這萬分緊急的時刻,後殿裡忽然傳來巨大的響聲,只見無數馬匹從後殿沖了出來。那些馬似乎受到了驚嚇,撒開蹄子狂奔瞎跑,“嗒嗒”的馬蹄聲如雷貫耳,馬群所經之處一片狼藉。
我先是吃了一驚,而後便明白過來。後殿是鄭軍的庫房,馬匹糧草都放在裡頭。這些馬必定是後面的馬廄裡跑出來的。
守殿的侍衛紛紛閃避,以免被馬兒踐踏。馬群中有匹白馬特別顯眼,正是追風。
我定睛看去,馬上之人一身黑衣,卻是歐陽炎。
“你這忘恩負義的小人!”歐陽炎揮動手中的長刀,橫劈向蕭然。
蕭然身軀一震,急忙向後閃去,險險躲過那一刀。
歐陽炎也不進逼,隨即從馬上探下身來,伸出手拉住我的右臂,猛地一用力,便將我拉了上去。
歐陽炎將我放在鞍前,而後急催胯下的追風往前跑去。
此時大多數人已跟隨王世充去守城了,而其余的侍衛又被受驚的馬匹所阻,歐陽炎揮舞著手中長刀,砍翻數十名侍衛,徑直往宮外去了。
坐在馬上顛簸得厲害,但我的神志依然暈暈沉沉。我知道蕭然他們正在我們身後追趕,不時有暗器冷箭向我們射來。
追風是千裡挑一的好馬,跑得極快,且歐陽炎身手敏捷,抱著我在馬上左右閃躲,我們才沒有被暗箭所傷。
蕭然在身後大喊:“歐陽,快放下明,否則不要怪我手下無情了!”
歐陽炎哪裡肯聽,仍是抱著我拍馬急行。
蕭然見狀大喝一聲:“放箭!但萬萬不可傷了明!”
一時間只聽“嗖嗖嗖”的聲響不絕,亂箭齊發。但我被歐陽炎緊護在懷中,所以並不知道那箭雨的厲害。
直到我聽到箭直刺入血肉的沉悶聲,這才驚慌起來:“歐陽,你受傷了麼?!”
“我沒事……”歐陽炎吃力地搖了搖頭。但他身上不斷有鮮血汩汩地冒出來,“就算拼上我這條命,我也會帶你逃脫……”
“他要的只是我。”我急忙叫道,“歐陽,放下我吧,否則你會……”
歐陽炎仿佛沒聽見我的話,仍是策馬飛快地往洛陽城的南面奔去。
我記得這附近似乎有一處懸崖。崖下有河流經過,那河水與城外的護城河相通,順流而下,便可出城。但水流湍急,地勢險要,倘若從崖上跳下去恐怕一般人都會送命的……
很快,追風便跑上了懸崖。我驚詫地問道:“歐陽,莫非你想……”
“大哥,我們沒有選擇,只能放手一搏了。”歐陽炎喘息著說道,“我只能用這個方法擺脫蕭然的追捕……”
說罷,他抱著我,連人帶馬從懸崖上躍下。
我只覺得腦中一片暈沉,而後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呻吟了幾聲,才徐徐睜開眼,抬眼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條小河邊。
我試著動了動身子,全身一陣劇痛,骨頭都快散了。可是躺在我身邊的歐陽炎似乎比我更糟,他一身是血,靜靜地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