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湧出來的一剎那,所有的一切都分崩離析,天和地都轟然暗去。
很長時間的手術,久得長達好幾個世紀,我一度認為我會這樣死過去,手術中,再也沒有那雙溫暖的手握著我的手。
睜開眼睛時,我又在病床上,婚禮現場,我暈倒了,孩子也沒了。
其實懷孕四個的時候,就檢查出孩子胸腔積液,醫生也說不清楚怎麼造成的,即使孩子生下來,可能也不健全,但我想生,就算生下來是殘廢,我也要生,一個人我也要把他養大。
那段時間盛夏每週陪著我往醫院跑,情況一直不樂觀,我就安慰自己,會好的,一定會好的,我和牧神之這輩子是沒希望了,能有一個他的孩子,也是好的。
孩子會和他一樣,有一雙極美的眼,我不會讓孩子像我和神之一樣,過得連童年都沒有一滴滴快樂。
可是六個月的時候,他還是走了,像神之一樣離開我,如果我沒有去參加婚禮,或許孩子還在,是我的一意孤行,割斷了我和牧神之僅存的聯繫,我總是這樣。
我都沒有哭,默默數著點滴管裡的點滴,一滴滴的數,我以為數著數著,牧神之總會突然推門進來,像以往一樣,罵我不聽話,和我吵架。
我以前總失眠,問他為什麼數綿羊怎麼都睡不著,他就捏著我的耳垂笑:「小笨蛋,你數數總數錯,你要是能數到九千九百九十九,這世上什麼奇跡都能發生。」
現在,我都數到九千九百九十九下了,牧神之,你怎麼還不來?為什麼你老是騙我!
這一刻,我聽到自己的哭聲,嘶啞而絕望,像只瀕臨死亡的獸,那樣淒厲的聲音,如同一把刀,一刀一刀剜在自己心尖上,骨頭上,剜出血肉和骨髓,反反覆覆,反反覆覆。
第十八章再見牧神之
原來過得很快樂
只我一人未發覺
歲月長,衣裳薄
無論於什麼角落
不假設你或會在旁
我也可暢遊異國放心吃喝
這一剎我只需要一罐熱茶吧
那味道似是什麼都不緊要
By楊千嬅
畢業的這一年,我沒有受邀去參加畢業晚會,宿醉後就各奔東西的惆悵讓人受不了。
大家忙著找工作,開始還有聯繫,曾經天天抱著手機發短信的我們,只偶爾打打電話,後來,連電話也很少,掛著的QQ再也不會響個不停,人人都隱身,唯一沒有退的是班級的群。
群裡沒人聊天,偶爾有人出來冒泡,也為了證明自己還活著。
曾經信誓旦旦說要為拯救中國電影事業,為藝術而生的同學,反而做了不相干的職業。
秦念和楚夢瑩在法國定居。
據說蘇娜娜被毀容後去韓國整容,比以前更漂亮,我再沒見過她,估計見了面我也認不出來,她爸爸陞官做了省長。同學裡還常聯繫的只有兒時的玩伴蕭寒意,他和黎俏珊在牧神之走後就離婚了。
盛夏經營自己的心理診所,邵秉函這混文憑的癲王,依靠自己的實力開了公司,過得風生水起,是新時代的商業精英一枚,不過他說他是最有身價的「青年才俊」來著,因為這個詞比較帥。
我們是「三劍客」幾乎天天混在一起吃吃喝喝。
我還在雅苑唱歌,不像從前那麼瘦,身體還好,只是再也不能生孩子了,這樣挺好的,一個人過,平靜也是一種福氣。
我再也沒有見過牧神之,那天在醫院裡,我哭得嗓子全啞了,砸碎了藥瓶,抓著碎片往手腕上割,那樣多的人湧上來把我架住,我躺在病床上又哭又鬧的樣子,像個處以極刑的人垂死掙扎。
當時秦念也在,他對我說:「蜜蜜,就算你不愛惜自己的生命,也不要辜負神之的好意。」
我用哭腫的眼睛呆呆地望著他,不懂他的意思。
「爸爸很早就知道你和哥哥在一起。他一知道就反對,用盡手段逼哥哥離開你,哥哥不聽,和爸爸對著幹。那段時間他不停地換房子,就是為了避開爸爸的眼線,在外面和別的女人好,故意冷淡你,除了他心煩氣躁以外,也是為了掩人耳目。公司被爸爸暗地拖垮,表面和你分開,他都沒有放棄。可他實在沒辦法,如果他不離開你同意冷碧瑤結婚,爸爸肯能會對你……你應該知道我爸爸是誰。」
「哥哥實在沒法子,他沒法子了。你們兩個小時候就不快樂,他想給你一個家,一直想給你一個家。蜜蜜,你應該懂得。如果一個男人,寧願用冷漠和傷害,甚至犧牲自己來保護你的周全,換得你一個平安,你應該懂得。」
平安,爸爸也總這樣說。
今天吃飯的時候,邵秉函遞給我演唱會的門票。
我驚詫:「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縱貫線?」這票不好搞,還是VIP的座。
「因為我喜歡唄,拉你陪我一起去。」
虹口體育場,我倆進去的時候已經人山人海,寒氣逼人,四個老男人穿著白色衣服,氣度高華,第一首曲目就是《父老鄉親》,以前覺得這歌名挺土的,滄桑的聲音反反覆覆唱著「不懷舊你就會後悔。」我看到很多人眼角都閃著淚光。
當一個人聽到一首歌,都會開始不由自主地陷入回憶,就是懷舊吧,什麼時候,我們都已經開始懷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