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神之走後，她握起我的手，那架勢是要訓話了，我等著，可她握住我的手時，臉上似乎出現了憂傷。
「蜜蜜，委屈你了。」
「啊？」我不明白她指的是什麼。
「孩子的事，我很難過。」她微微垂頭。
你當然難過，畢竟是你們牧家的骨肉，假慈悲，一家子都會演戲！
我皮笑肉不笑：「呵呵，過去了就不提了。」
秦晚照喝茶的姿勢很優雅，淡淡地說：「你應該還恨著神之吧。我能看得出來。」
牧神之，這可不怪我不會演戲，是你老媽太聰明。
「其實神之這孩子小時候性格就古怪，可以說，有些自閉。他經常連續幾個月不說一句話，也不喊媽媽，從來不和別的孩子玩。有時候我見他一個人蹲在地上，拿著樹枝寫寫畫畫，自言自語，我都以為這孩子生了什麼病。好在他從小成績優異，十歲就能在美國一個人生活了，做飯，洗衣服都是自己做，從不讓人擔心……」
恍惚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牧神之嗎？我以為他從小就傲氣霸道，瞧不起人，過著優越快樂的日子。尤其聽到「用樹枝在地上自言自語的畫畫」，我彷彿看到了我自己小時候。
「他之所以自閉，全怪我。我和他爸爸關係很僵，小時候他在作文裡寫『我討厭起床，最怕起床，因為每天一起床，我就會看見爸爸媽媽在吵架。』他很小就知道我和你爸爸的關係，一直恨我，也恨你爸爸。他十五歲回國，偷偷去找過你。我不知道他對你做了什麼，把他臭罵了一頓。當天晚上他把自己關在房子裡哭。他都十五歲了，我第一次見他哭。他整整兩天沒吃東西沒喝水，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虛脫了，屋子裡散著一地的紙，上面全是你的名字。」
一股莫名的情緒在胸臆間徘徊，原來，牧神之和我有著一模一樣的過去，我感同身受，難怪，他會那麼恨我。
可那時候，別說他沒找我麻煩，我根本就沒有見過他。
「奇怪的是，那天以後神之就像變了個人。會笑了，開始交朋友了。別的男孩青春期都談女朋友，追求神之的女孩很多，他從來都不屑一顧。我以為他心高氣傲，卻發現他每天放學回來就窩在房間裡寫信，記日記。我問他寫給誰，他也不說，但我知道，他心裡一定有個很愛的女孩。因為他寫信時的那種微笑，有戀愛的味道。到二十歲，他還在給那個女孩寫信。我很好奇，他只笑著說『那個女孩唱歌很好聽，像鄧麗君，只站在那裡就有種憂鬱的氣質。』說這話的時候，他臉都在紅。」
我忽然有種莫名的煩躁：「我不想聽你講這些。」牧神之愛別的女孩愛得要死要活，關我什麼事！
「那些信你沒有看過？」秦晚照訝異地望著我，釋然一笑，「難怪。你該去看看。其實神之，真的很愛你。我知道當時神之是想報復你，你爸爸看到你們的照片，確實很生氣，發了很大的脾氣。可我沒想到神之會想要去找你爸爸……」
「夠了。」我摀住耳朵不願再聽下去，眼淚在眼眶裡一直打轉，「我到底欠了你們什麼，我爸爸已經死了，為什麼你還要來刺激我！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蜜蜜，神之是找你爸爸道歉，說服他讓你們在一起。你爸爸極力反對，可後來同意了，回去的時候都很高興。說找個機會咱們一起旅遊。不知道為什麼回去後會腦淤血。」
我的耳際嗡嗡作響，腦中一片空白，為什麼和我知道的不一樣？
不可能，牧神之那麼恨我，根本不喜歡我，一定是他們聯合起來欺騙我。
「有天晚上神之在電話裡哭著說『媽媽，發出照片我就後悔了，我錯了，可已經晚了，她恨透了我。她本來就不愛我，我說什麼她都不信，我真的喜歡她，我想和她在一起。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愛我了。』我第一次見他哭成那樣，三十多歲的人了，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我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急促而煩躁，這麼多截然相反的話，我根本無法消化。
「可能你覺得神之恨你，不可能愛上你。他確實恨你，算計過你，可他這個孩子掌控力一向很強。恨是真的恨，愛也是真的愛，他分得清楚，一旦確定自己的感情，認定了就義無反顧，篤定，堅決，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動搖他。蜜蜜，我希望你能原諒神之。」
秦晚照將我的手攥放在自己的手心裡，她的手掌和牧神之的一樣，乾燥而微涼，卻比牧神之的柔軟。
從醫院出來天已經黑透了，我說找家賓館湊合一晚，牧神之執意要回家。
我以為他看到我眼睛哭腫是惹到他媽媽，忐忑不安等著他降罪，預料中的怒火沒有爆發，他只僵硬地坐在車裡，皺著眉若有所思，面部線條繃得像冰塊。
他凌人的氣息讓我本能地恐懼，連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我閉著眼，枕著他的腿就睡著了，車裡睡覺姿勢彆扭，我心裡又亂，這一覺卻睡得格外安心，他的手一直握著我的手，握得手心出汗，恍惚著，我想起爸爸的手。
醒來時候躺在柔軟的大床，是我自己的家，我和他的第一次就是在這裡，住了很久時間，那段時間，不覺得快樂，只是平淡而已，他是真的想結束了吧，所以最後一夜，選擇了這裡。
我睡不著，等了很久他也沒回來，牆上的掛鐘指到凌晨3點，我想他大概是走了，畢竟勞累一天，他在我這也睡不了幾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