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凡和明雪連夜離開神羽堡,這夜的赫非族境下著絲絲寒雨,二人騎著馬一路沒有方向的奔騰,馬速迅如疾風,天凡一路閉著眼睛,任由寒雨鞭打他純如璞玉的臉,他咬牙切齒,在恨自己,如此落迫!
明雪一直很安靜,她很明白天凡此刻的心情,再經典的言語此刻對他來說都只是打擾,她只想靜靜的陪著他,直到他選好自己的路!
……
而南國的雨卻沒有這麼輕悠,惜月的大馬車在急風暴雨中仍然疾速飛馳,老容的黑色斗笠雨蓑將他包得似個稻草人,只有手中的馬鞭仍然提醒著他的存活!白色絲幔被雨淋濕捲到馬車側端,雨輾轉的聲音似亡魂的哭泣,淒涼悲壯……
南國被仰光突然攻襲的消息是在半月前才送到惜月那裡的,當時惜月已經在去左郡的路上,一收到消息便即刻和老容馬不停蹄的趕往南國,在馬車裡的,他開始擬飛鴿傳書,先是給申屠家族二門主申屠帆的,告之他燕君有難,關於無影拳血案也一併在信函裡做了解說,當然,他也有隱瞞一些心中所知的事情,因為不想引起紛亂……
然後再擬一封給漠城靈水宮的靈雨,讓她們安然呆在水靈湖,暫時不要涉足江湖,等他一切都安排妥當後,自然會去漠城參與她們新選宮主之事;再用金蜂傳消息給父親,告知他最新的江湖和諸國動向,還有,向他打聽楚修和明雪的現狀;再擬一封到付城,答覆之前閻沖托他調查的事情;然後是易悠和千戀……
他的思緒裝得滿滿,憂國憂民憂情憂誼,明月靜靜坐在他身邊,看著一直忙碌卻不時看著她微笑一下的惜月,她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無知,原來這個世界還有這麼多自己從來不知道的東西,原來每個人都有那麼多的事情要顧及,可她從來不知道,她只知道費盡心思去解倚龍居的九龍棋局,想盡歪點子去逃避雙野的跟蹤保護……
這大半年所遇到的事情,讓明月看到了很多塵世間灰暗的一面,讓她知道這個世間並不是一切都生來那麼完好的,而是需要一些人的犧牲和維護,才會有平和,而接下來所見到的事情,更是給明月上了悲痛的一課……
這是南國的邊境鳳來鎮,惜月曾經來過這裡,這原本是一個充滿鄉村味道的小鎮,田園山野,男耕女織,處處和譜,可是現在他們所看到的卻是一個剛剛經歷過撕殺的殘鎮,就像一個原本健康的人被砍得血肉模糊,整個鎮上的房屋都成了斷垣殘壁……
家禽和村民的屍體、肢體七零八落的散在各處,那些屍體是人靈魂脫離後剩下的軀殼,除了污染塵土,做為肥料,它們還能引人心憐,賺人眼淚!
急風殘酷的撩著那些屍體身上已被淋濕的衣襟,暴雨瘋狂的沖洗著那一片片已被雨水淋得淡紅的血液,卻洗不淨兇手的罪孽……
惜月和明月怔怔的望著眼前這觸目驚心的一切,明月的眼淚和著雨水一起滴進了心裡,心似被利刃在絞,疼得她肝腸寸斷,從來被捧在天上的她,這是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人間的悲慘,她不能言語,這一切……都是誰造成的?
惜月沒有多留,吞進了流到唇邊的雨水,緊閉上眼,然後沉聲對容伯道:「我們得盡快趕去燕王府!」然後拉著明月絕然轉身……
……
去燕王府的路程並不遠,只需四五個時辰,這一路風雨漸小了,惜月和明月的心卻越漸寒了,二人透過馬車的薄薄隔簾,看到路邊到處都是餓得飢腸轆轆的難民和零零落落的白骨,已經沒有了靈魂的軀殼,有的開始腐爛,有的則剛剛失去體溫,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幼,或許是餓死,或許是凍死,總之,他們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
那曾經清澈見底的千匯河如今四處飄流著殘屍斷體,詭異的血液和腐屍將河水染得渾濁腥臭……
那曾經商旅絡繹不絕、商舖雅致別色的街市也成了一堆堆廢墟,裡面也許參雜著曾經琳琅滿目的商品,但現在都已成了垃圾……
垂柳梧桐,榕樹青松,那些曾經充滿活力的樹木,也成了殘花敗柳……
惜月閉目,心中暗念「那昔日三世無犬之警,黎庶無干戈之役的和諧南國就這麼消失了,傾伐割軋的生涯開始了!狼煙四起,江山北望,戰馬長嘶,戰士一去無歸,百姓流離失所,這樣的生涯……要開始了!」
……
終於來到燕王府,惜月的心情十分沉重,燕王府的大門打開,觸目的是那齊跪在大殿外的千餘門將,他們身上的塵土和落葉都未拭去,像石雕一樣一動不動的跪著,顯然是跪了許久,雖然雪已化了,但寒風仍徹骨,他們是被凍結了麼?
燕王府,曾經富麗堂皇、雍容典雅的燕王府,如今蕭瑟淒愴,毫無生氣,惜月闊步前行,眼眸直視,逕直向殿內行去,他身後的明月幾乎屏氣凝神,緊張的跟著惜月,旁邊的老容也寸步不離的行著……
「賢弟,你終於……來了!」在大殿門坎,只差一步便踏了進去,但聽到這聲音,惜月抬起的右腳縮回,隔著那道門坎,他看到陰暗森冷的大殿內,只有一件銀灰色的盔甲在閃閃發光,還有一雙閃亮的雙眸在望著他,那眸裡似乎空洞得沒有任何內容,又似乎極力想要將一個駭世驚俗的天機傾訴出來……
「燕君!」惜月的聲音不大,卻極用力,他雙拳緊握,緊得有些發顫!
「賢弟,你我二人相知十年,親如手足,當初我們在南國蒼茫峰上結為兄弟時所立下的誓約,你可還記得?」裡面的人聲音激動得有些顫抖,與惜月一樣,他的聲音不大,卻極為用力,彷彿用盡了全身心的力氣說話。
惜月緊咬牙關,揚手揮襟,當地重重跪下,在明月的驚愕中,惜月慷慨激昂的大聲喊道:「蒼茫峰上,蒼天為證,沈塵飛與燕君結中異性兄弟,不求共生死,不計同貧富,沈燕兄弟,一人有難,一人命當換,一人離世,一人保家國,如有違者,天殊地滅!」
「好,好,好,哈哈……」裡面那人終於站了起來,大聲狂笑道,那笑聲中的悲意卻更濃,濃得讓人心酸,那顫抖的,踉蹌的走過來步伐似乎如行刀山,他激憤的大吼道:「天要亡我南國?天要亡我南國?天要亡我南國?你們說天能亡我南國麼?」
「不能——」千八燕府門將和惜月,還有容叔也齊聲迸喊,聲威如雷,響徹雲霄!
「是!不能!我燕君雖辱,但我兄弟還在,我兄弟是沈塵飛,當今天下第一公子沈塵飛,慧絕天下的惜月公子是也——」他狂喊著,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接著倒下,惜月猛然起身,接著他倒下的魁梧身軀!
「燕王——」千餘門將激動的喊道,全都圍了過去。
明月的眼淚滾滾而下,她這才發現,燕王的胸膛……三把利箭尾端凜冽的插在上面,他能撐到現在,居然能撐到現在……
「賢弟,為兄的,難為你了!」燕王的眼淚不停滴落,落在他滿臉的落腮糊須上,像清晨草叢中的露水,那麼晶瑩透徹,又那麼悲傷淒慘!
惜月深深搖頭,他緊咬著牙關,不語,忍住不哭,卻任憑眼淚漫延!
「南國難復啊,兄弟,幫我殺了燕奇那個賣國君主,找回燕子和珍妃的屍骨,安頓好南國的百姓和這些忠誠的將士們!」燕王一字一句的說著,字字都是用盡全力,此刻的他青筋暴突,激動無比。
「塵飛記住,塵飛記住!」惜月一隻手臂緊摟著燕王,一手使勁捶胸,字重千斤的道:「殺掉賣國者南王燕奇,找回燕子和珍妃的屍骨,安頓好南國的百姓和這些忠誠的將士們!再者,我,沈塵飛,惜月,在此立誓,有生之年,盡已之力,保燕府!保南國!」
燕王激動的重重點頭,大吼一聲:「燕步!」
一個穿著普通將士裝的年輕的男孩立即從門將中衝出來哭著喊道:「父王!」
燕王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他即刻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惜月,惜月一隻手接過來,燕王奮力道:「扶我站起來!」
那年輕男孩忙過去幫惜月將燕王扶著站起,淚流滿面的燕王此刻望著面前這些個個都受了傷並且飢寒交迫,卻仍然執著忠誠的將士們,不禁更是激動萬千,嘴唇翕動,控制了半晌才打開那個小包袱,明月和惜月驚愕的看見,那竟是南國的玉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