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在她懷中漸漸現出了原形,新鮮的狐血染紅了兩人的白衣,終於躲進一個山洞裡,把她小心翼翼的放在一塊石台上,明雪有些不知所措,手足無措的坐在她身邊,眼睜睜的看著她的血在流,看著她慢慢變得奄奄一息,氣若游絲,從前,生死對她來說只是一種形式,自來人間,她漸漸體會到了生離死別的痛苦,那種感覺,叫作撕心裂肺……
盯著白狐雙眼間那顆鮮紅的朱心痣,她漸漸平靜下來,撫一撫左額的印痣,抬手看自己的掌心,低吟道:「有人間三十年為期,三十年未到,我不會回冥界,那麼,無論如何,這三十年內……我是死不了的……」
抱起恢復原形的白狐,憐憫的看著她縮卷在自己懷中顫抖的呻吟,尚未轉身,詭異殺氣又再襲來,不遠處的枯草叢中傳來輕微沙響,眼角的餘光中幾抹近乎透明的影子閃來,千均一發間,她縱身旋轉躍起,風般逝出洞口,身後傳來一陣相撞的慘呼聲……
一衝出洞口,一片黑煙便迎面捕來,帶著濃濃的酸澀臭味,一星金光閃過,眼晴即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這些妖孽……真是狡猾,明雪心中一驚,知道自己正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夜,瞬間靜得窒息,耳邊只有清冷的風在呼嘯,她知道,這是妖精們為防她用聽覺感應敵向所設的隱聲術,從前只因天生便有至聖的仙法,任何妖魔鬼怪仙都不放在眼裡,根本不需要考慮任何對敵之術,卻讓如今成為凡人的她此般險向環生……
屏息感應風向,不論敵人是何物,總有身體,襲近時風向必擾,無視無聲的戰爭中,風是她唯一的夥伴,左手抱白狐於懷,只騰出一手應戰,繞著白綾的右手輕垂,提高警惕——
風,東南方斜向,白綾如疾風逝過,「嘰——」慘叫聲尖細,同時身後風向再偏移,身體騰飛,右腿彈風一掃,地下即刻如閃電劈過,汲深一丈裂開一條長縫,慘叫聲四起,妖精又大亂陣腳,終忍不住開始咆哮喧嘩,明雪即刻運足內力右手迅旋,噬魂掌終於尋著方向,所襲之處無一倖免,慘叫聲四起,濃密的血腥味捕面漸來……
腥風血雨,明雪只知心中一片空白,腦海中只有一個意識,那就是殺出一條血路,闖出去,全身緊繃無一刻放鬆,她知道只要有一刻鬆懈,她與懷中的白狐便會被萬妖撕食,粉身碎骨,當一抹光亮隔著她的眼皮射入心中時,她掐著一隻蜥蜴精的右掌已麻木,背上有一群貓精在撕咬,她感覺自己的背應該已經露出了白骨,被風吹著,有種萎縮的顫慄……
當感覺到手中的蜥蜴精終於不再掙扎的同時,腦後忽傳來一陣猛烈鑽心的痛,心中的光亮頓時消失,只剩無盡的黑暗,漸漸吞噬她的知覺……
……夢境……
一片清澈的湖水似一輪巨大明鏡般靜躺在園中,幾棵垂柳斜長在湖邊,樹身橫延至湖面,一縷白紗繫在樹身,紗襟迎風飄舞,站在樹旁的仙者長鬚金髮,體型魁梧,從背後望去,威風凜凜不可冒犯,轉過頭來,那和諧的眼神卻讓人感覺溫暖……
「義父。」她輕輕呼喚,卻走不過去,垂眸看自己,離地一寸,輕飄飄懸空,這是……幽魂?自己難道?
獅頭龍身的妖王是萬妖之尊,自天地成形平分五界時,便開始掌管妖界,被封為妖王的那一日,無意中在聖母的竹林裡撿到一顆圓形的火球,送還歸主,誰知卻被聖母當枕頭抱著睡了一宿,第二日清晨便孵出了一隻火鳳凰,從此翱翔於天地,聖母為義母,妖王為義父……
「冥兒,三日之期已過半,你可感應到……他的靈魄所在?」別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妖王,在她面前永遠只是一個和諧可親的父親!
輕輕搖頭,眼中茫然失落,卻忽想起了什麼,看著妖王道:「義父,人間凌亂,妖孽亂世,禍害人間,五界,並不如我們想像中那樣平和……」
「所以……人間需要你們!」緩緩的,低沉的聲音,妖王話一即出,她心中震憾,微啟的唇輕顫,心似被一個無盡的黑洞吸了去,腦海中一片空白……
「冥兒,他犯的天罪太深,即是毀去仙軀,擊散靈魄,聖天亦不會讓他安然存活,但是聖仙與生便俱有的東西,是永遠都無法褪卻的,故此,去到凡間的他,能力定是人中之王,卻永遠無法得到正果,成為真正的人王,而且,聖天會讓凡間的他,終生嘗盡人間悲苦,輾轉千萬輪迴,以洗滌他從前的罪惡……」
「義父……」
「冥兒,無慾無求無波無緒的仙人生涯,平如死水,人類卻不同,人生苦辣酸甜,悲歡離合,愛恨情愁,豐富多采,那才是真正的生命……去吧,火鳳凰永遠都是勇往直前,有什麼事可以難得到我們的冥兒……」這句話,遠似自天際飄來,又近似縈繞耳邊之息!
語出口的同時,妖王身影漸漸遠去,不是他在離去,是自己在往後退,被一股輕柔卻強制的力量往後吸去,伸出的手只觸到一絲柔逸的冷風,帶不走一滴熟悉的冥界氣息……
……夢境二……
這裡空曠無際,前面是白天,是陽光明媚,鳥語花香,還有一望無際的白色水仙,和細微的清新花香;後面是黃昏,是毫無生氣,空氣凝滯,還有頭上無邊無際的濃密煙霧,凝重的恐怖氣氛……
天空無雲,遙遠的鈴聲輕顫,在天邊渺茫的響起,再沉落……
披散著及膝的黑色長髮,一身白色紗裙,如玉的赤足踩在堅硬且佈滿稜角的沙石路上,乾涸的黑色血液裹住晶瑩剔透的腳指,新鮮的液體仍不停自腳板流出,原本亮如星際的雙眸迷茫無助,她不斷奔跑,向前面的光明奔跑,追趕光明已成為她唯一的念頭,後面是不斷拋棄的黑暗……
身後,天際的深處忽傳來隱隱的雷聲,在這沉重的轟隆聲響中,腳後跟剛離開的大地緩慢地裂開了,恐怖的氣息如同灰霧一般從裂口源源流出。開裂的地縫彷彿變成惡魔的血盆大口,不斷吞噬著腳下的大地,沉落無盡的深淵……
她不敢回頭,仍堅持向前衝刺,彷彿只要再踏開一步,便能永遠停留在光明中,可是無論她跑得多快,多遠,黑暗卻仍如影隨形的跟隨她,彷彿成了她的影子,揮之不去,前面的光明世界觸手可及,卻又遙無邊際,遙遠天邊輕顫的鈴聲,節奏越來越快,似在追趕著她……
終於,腳下一個踉蹌,她摔倒在地,腳下麻木的疼痛又醒了過來,鑽心的疼開始從腳底傳來,從腳尖開始的土地緩緩下沉,她想爬起,她不要落入惡魔的口中,手卻毫無力氣。
「啊……」伴隨著她的一聲驚呼,身下的土地瞬間崩踏,她伸出的雙手抓不住任何可以救贖的東西,哪怕是一根草,一粒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