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黑野伸手去掀屍體,手尚未碰到便感覺手一陣熾熱。
「不要碰,退開。」子暉見黑野的手居然被屍體燒傷,而屍體在他雙臂上卻未感到有何不妥,他想起素素的死,明雪的一個眼神便讓素素灰飛煙滅,難道這屍體……
突然,少年的眼睛猛的睜開,子暉心裡一驚,那屍體迅速在他雙臂上化為灰跡,屍體的腦部竟有一顆明珠緩緩升起……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瞬間飛到子暉的喉部,吳言伸手去抓,那明珠卻自子暉微啟的嘴中鑽入,子暉只覺喉嚨一滑,天玄地暗,腦海裡出現駝公那慈善的笑容,整個身子便輕飄飄毫無定力,漸漸失去知覺。
……
幾天後,穆子暉睜開眼睛,看到淚流滿面的明月,還有師父。
「最近一年內奇事一件接一件發生,修兒吞了顆魔豆腹內長出兩片葉子,婉若綠色精靈般生入體內,你吞的那顆明珠是醫聖夫婦的恆生靈丹,能駐常顏,延年益壽。」低沉沙啞的聲音稍顯疲態,慈心彷彿又老了很多,依然淡漠的表情,卻掩蓋不了眼中的悲傷。
「找到了嗎?」子暉沒有接著她的話說,反問道,聲音極低沉。
慈心搖頭:「陪我去看看他。」
找到了嗎?指的是天凡及明雪,看他,指的是先皇,與師父對話,無須多言,總能明白對方心裡所想,固執了一輩子的師太,出家人,總是想起那句話「至今都放不下,你出的什麼家?」是的,她放不下,放不下殺父之仇,與自己的丈夫僵持了一輩子,直到他死,見的最後一面還是在爭吵,互相諷刺。
子暉起身洗瀨時發現自己頭上白髮似乎有些變少,身體也感覺比以前更加有力,內氣充沛,種善因得善果,他想起駝公之前跟他講的最後那句話,果然如此靈驗,他一時善念,想要把駝公一家人好好安葬,沒想到卻因此得到了恆生靈丹。
慈心在先皇陵墓前靜思了三個時辰,太宣王,韋王,穆子暉站在身後,一直陪著,她最後轉身離去時,眼裡沒有任何留戀,心中默念:「下輩子吧,下輩子倘若遇見,一定不再跟你鬥氣,我會好好待你。」
慈心說還會接著去尋,赤淚崖下,原來是古母河,尋了方圓幾千里,沒有屍體,還有希望,一定能尋得到,三年為期吧,三年如若尋不到,就回慈心庵等著,修兒雪兒乖,長大了會回來找婆婆。
送走了師父,子暉呆呆坐在朱閣亭,丫環送來一壺茶,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子暉抬眼,她嚇得手顫,杯被打倒,滾燙的茶水倒在桌上順勢滴到他手上,他卻不動不移,眼睛盯著從桌沿滴下的熱茶。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求國師饒命……」丫環嚇得驚惶失措面如死灰,跪在地上拚命嗑著響頭。
趙爭遠遠看到,躍身而起,手中飛射出一片樹葉眼看快要射到丫環嬌小顫抖的身軀,子暉右掌輕揮,桌上流淌的茶水瞬間變成一片薄冰飛舞起來,擋去那片奪命之葉。
「啊……」丫環嚇得大哭。
「起來吧,回去重新沏一壺來。」穆子暉的聲音淡漠,幽深的雙眸似仍是深不可測,卻略帶了一絲雲淡?
穆子暉居然對一個冒犯他的丫頭如此包容,方才說要自己靜靜,要眾人都離遠點,現在又莫名其妙的叫他過去,還第一次對著趙爭笑,不過他笑起來還是蠻迷人的,想到這裡,趙爭不由得打了個冷顫,縱身躍到朱閣亭,丫環已經戰戰兢兢的端著茶具離去。
「坐。」子暉懶懶的靠坐在木椅上,一手捏著自己下巴,眼睛還是看著趙爭,笑得閒適又似乎總有一絲不懷好意,「你覺得我這人怎麼樣?」
「啊?」趙爭撇開的眼睛又看向他,主人今天是怎麼了,簡直就不像他,此刻他就好像一個玩世不恭的公子,哪裡是他那個平時冷酷無情的將軍。
「唉……」深深歎了口氣,子暉揉了揉眼:「當年把你從一堆屍體中背出來,從此以後你就好似個行屍走肉般,整個人似個木頭樁子般麻木生活,如今趙雄都抱得美人歸了,你就沒想過要改變一下生活?改日我也替你尋一個妻子如何?」
「主人,你怎麼了?」趙爭站起來一臉的激動:「趙爭從未想過要離開主人,自從主人把奄奄一息的我從那堆屍體中背出來,趙爭的命就是主人的。」
子暉見他激動的樣子,只是微笑,半晌,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然後轉身背對著他,看著後園遍地水仙中的幾隻自由翩舞的蝴蝶,突然呵呵笑了起來,笑得那麼悠閒,似有一絲嚮往:「趙爭,如果我不再是將軍,不再是國師,你還願意跟著我麼?」
「主人,趙爭一生命是你的,無論主人想過什麼樣的生活我都會跟隨主人,侍候你一生。」
「那我們不做將軍做農夫如何?」
「主人喜歡就好。」
「我們離開這個血腥之地,去開劈一個世外仙源。」
……
數天後,胡初風和孟煙找尋不到明雪和天凡的下落,便與慈心辭別,四處飄蕩。
路過那次與明騰他們相遇的那個鎮,那座破廟已成為一堆廢墟,一隻瘦弱的小狗從廢墟中跑了出來,一路跟著孟煙不肯離開,胡初風嘲笑:「蒼蠅見了牛糞就是這個樣子。」
氣得孟煙扯牙瞪眼的,最後還是抱起那隻狗,「帶回去養著也好,養大了好燉一鍋香噴噴的狗肉湯。」抬眼卻見胡初風呆呆的望著前方,呆了半晌,一路奔跑起來,孟煙馬上跟了上去。
約跑了一柱香的時間,孟煙被眼前景物驚得目瞪口呆,一棵極大的枯樹倒在那裡,樹身恐怕幾百個人圍抱在一起都抱不住,最小的樹枝都有一個壯漢的手腕那麼粗,很多人拿著柴刀在砍枯枝,有的人在一邊提著筐撿枯枝,多得有如一頭雄獅身上的螞蟻,那隻小狗對著老樹汪汪的叫個不停。
「哇,這棵樹真大啊,我在這個鎮生活了幾年,怎麼從來不知道有這樣一棵大樹。」孟煙眨巴著眼睛說道。
「還記得天凡吞下的那顆魔豆麼?」胡初風突然低著聲音問道:「天凡吞下那棵魔豆,肚臍旁邊長出了兩片葉子,景芝曾說過,天凡那顆魔豆是從一個老人的胸前取下的。」
「嗯,那又如何?」孟煙仍然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我說你是頭豬,我跟你永遠沒有默契。」胡初風突然加大聲音朝孟煙狂吼,吼完便從她懷中抱走小狗往回走,邊走還邊撫著狗的毛說:「你以後就叫枯木逢春吧。」
孟煙半晌才反映過來,跟在他身後不依不饒的吵了起來:「醉鬼你說什麼?你到底說的什麼意思?你把話說清楚,什麼?那麼長的名字?我不喜歡,叫短一點……」
胡初風嘴裡喃喃道:「仙物,仙物。」
……
一個月後,穆府裡,已經七歲的明月坐在園子裡快樂的蕩鞦韆,那是三樂為她做的,爬滿牽牛花的青籐上面繫著火紅的綢緞隨風飄逸。
孩子是健忘的,幾月前的憂傷轉眼不見,近日來穆子暉忙著在古銅山上建世外仙源,留下七樂和吳聲陪著兩個孩子在穆府,明陽在一邊纏著吳聲教他武功,吳聲個頭高大滿臉鬍鬚,樣子跟他爹明顯項倒有幾分相近,讓明陽覺得特別親近。
一個丫環前來向一樂稟報有客到,一樂和二樂便隨後去了正殿,來的人是沈塵揚,他來找穆子暉,瞭解一下楚修的下落,心中存有一絲僥倖,也許他知情,吳言走了過來,向吳聲打了個手勢。
「主人回來了。」吳聲安排明陽練扎馬,然後跟著吳言往正殿走。
「舅舅回來了,我要去找舅舅。」明月從鞦韆上跳下來,跑到了吳言前面,邊跑邊跳,讓眾人都樂了起來。
「舅舅,舅舅,哎呀……」邊跑邊回頭向吳言做鬼臉的明月撞到了一樣東西,回頭一看,一個俊美至極的白衣少年正笑瞇瞇的看著她。
年約十四五歲,身材修長清瘦,長長黑髮以一根藍色緞帶束於腦後,一張臉仿若上天精選最好的玉石精心雕刻的絕世之作,一雙微瞇眼睛閃著智慧的光芒,明月不禁看呆了。
她總是喜歡偷偷看著舅舅,但舅舅很少這樣對她笑,表情不是冷峻就是帶有一絲憂鬱和孤獨,她倒是第一次見到氣勢與舅舅可以相較的人。
「你很可愛,叫什麼名字?」那少年彎腰摸著明月的小臉。
「我叫明月。」
「原來你就是明月,我叫塵飛,沈塵飛。」
「塵飛哥哥……」
無念園的水仙開得正艷,淡淡的清香飄滿整個穆府,徘徊在歲月裡,春去春來,花開花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