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春天慢慢走遠,夏天的手已撫上了綠枝。簡風亦靠在窗欞上,手指上夾著一支香煙,煙圈裊繞成徘徊的白霧,慢慢的在身體的四周悠然飄蕩。微微彎下身子,就可以看到院子裡那一盆盆的白色花苞已經開出了潔色香馥的花朵,可是當時含笑種下的人,卻已經再也找不到了。
如果現在還是在法國,簡風亦的眼緩緩的飄向遠處。
如果還在法國,當時沒有執著而焦急的趕回來,那他和漣漪現在應該在普羅旺斯的薰衣草花田裡,他們應該坐在歐洲的古堡裡,他們應該躺在蔚藍海岸的沙灘上……
可是沒有如果!
原來很多事都不能回頭。
他身後的沙發裡坐著一派悠閒愜意的幽晚,這個女人比他想象的可怕。他認識了她十年,第一個教他有仇報仇,以血還血的人是她,第一個教他謀而後動,勝者為王的人是她。她教了他太多的東西,教了他恨,教了他報復,卻忘記了教他如何去愛。或者連她自己都忘記了愛應該是什麼滋味。
“你什麼時候去看劉業勳?”
“下午睡了午覺會去的。”幽晚一邊回答著,一邊淡笑著把煮好的咖啡推到簡風亦的面前。
“你不覺得奇怪嗎?劉業勳居然自己去了警局。而且‘東靖盟’在這段時間裡,那麼的安靜。”
“不奇怪!劉業勳如果不自己去,那就是把‘東靖盟’送到我的面前,真是那樣,我倒是樂意接下。他現在進去了,無非是給自己多留條後路,給‘東靖盟’反應和部署的時間。”
“可是‘東靖盟’和耿於懷什麼也沒做。”
幽晚輕笑,只怕耿於懷這個半條命的人什麼也做不了。而其他的“東靖五子”乍然闖入,貿然接了手,也摸不清事情的始末和行事的方向。心裡是明白的,可是幽晚卻沒有和簡風亦解釋,只是輕輕的笑,溫柔的給自己的杯子裡注滿香郁濃烈的黑色液體。
她等這一天30年,當然要盡情的享受勝利的果實。現在的劉業勳臉上會是什麼表情?她想象著,因為這樣的冥想和推測而玩味的笑出了聲。
劉業勳如果你知道耿於懷是你的兒子,如果你知道我偷了你的兒子,只是用一個假兒子的屍體就讓你那嬌柔的妻子噩夢連連,終於崩潰憂郁而死,你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劉業勳如果你知道為了報復你,我和耿於懷的養父上了床,你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劉業勳如果你知道為了讓你後悔和疼痛,我讓你的寶貝兒子在懂事的時候就看到他所謂的父親把情人帶回家裡**糾纏,又挑動那愚蠢的男人當著那幼小稚嫩的心靈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時,你臉上是什麼表情?
劉業勳如果你知道你的寶貝兒子因為你的緣故而承受了我給他十多年的精神折磨時,你臉上是什麼表情?
劉業勳如果你知道,為了讓你疼痛,所以我把他以新的身份送到你的面前,讓你們培養親如父子的感情,再讓你用當時對我的殘忍對待自己的兒子時,你會有什麼表情?
幽晚的表情輕柔而婉約,淡然的眉眼裡鎖著無限的嫵媚風情。她的眼看著簡風亦,似乎又沒有看,這是淡然的一挑而過,她的眼似乎瞟了一下手裡的濃色香馥,卻仿若又沒有,如水的雙眸有著誘惑和靈動,可是靠在一旁的簡風亦卻只覺得從心底泛起了如浸冰霜的寒涼。
∼看似無情卻有情,看似多情卻才是真正的已無情。
世上有些東西,你越想割除和修剪,它越會茁壯生長。這些東西裡有一樣就是指甲!殘破的指甲因為過於用力而折斷出不同的傷痕,可是它的生命力也是最強的,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經過精心的修剪和雕琢,它已經漸漸又恢復了原有的圓潤。
幽晚用粉色晶瑩的指甲輕輕的在咖啡杯的邊沿旋繞著,有些幻想著她美麗的手指真正捏住對手的心時,那顆冷酷而理智的心是否能依舊冰冷的學不會顫抖。
拘留劉業勳的地方沒有幽晚想象的黑暗和骯髒,甚至勉強算得上潔淨。房間的層高比一般的屋子要高一些,窗子要小一些,位置也較偏上。午後有些悶熱,空氣裡壓抑著淡淡的陰寒,似破未破,讓窗外的明媚燦爛生生與屋內隔成了兩個世界。
幽晚走在通往劉業勳拘留室的過道上,每走一步,依舊發出輕微的“卡卡”聲,可是幽晚的心情卻從沒有一刻如此的輕松和愉快。
人的一生可能有很多的心願,可是不見得都能實現。偶爾得到一次,的確值得人高興。
腳下在看守員的帶領下加快了幾分,雖然太快了會引起義肢的磨損面因為頻繁而用力的接觸透出疼痛,可是這樣的疼痛讓人更加精神。
終於走到了接見室的門口,看守員輕輕打開鐵質的門扉,那麼沉重的聲音帶著丑陋的斑駁光色照在進入的門關處。幽晚想,她應該抬起頭,挺直了脊背在他的面前出現。30年裡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見面,她期待著,也悲愴著,有些迫切,卻也有些畏縮。垂在身側的手指有些不受控制的顫抖,可是心裡卻平靜的如寒夜孤島上的一池靜水,沒有漣漪,只剩深邃的幽寒。
這一刻的到來原來於她已沒有想象中的滿足和釋懷,最多只是帶來了肉體上的掙扎。她為了他丟了一條腿,她為了她十指俱傷,她為了他封印心房。她為了他做了太多的事,現在終於是他還給她的時候。
輕輕的拉了一下裙擺,幽晚今天的著裝是淨白繡著暗花的連衣長裙。裙到膝蓋,刻意露出了右腳的義肢和丑陋猙獰的接合處,帶著反光的金屬連接,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下冷冷的散出透骨的涼意。
劉業勳坐在接見室的凳子裡,,雙手合握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門開了,一種怪異的、刺耳的聲響在耳朵裡蕩起回音。他知道幽晚會來見他,亦知道不會等的太久。可是真的見面,心底原來還是無法坦然面對,只能任胸口如海浪波濤般洶湧。
“你來了?”
“你好嗎?”
或許他們之間的一問一答,或許他們之間30年裡距離最近的一次見面和談話應該這樣開始。可是當劉業勳在怪異刺耳的聲響裡抬起頭來,看到那記憶中的身影時,原來他只能怔怔的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光潔依舊的額頭,嫩柳一般的黛色眉,湖水一般清透的眼,挺直的有些倔強的鼻梁,含笑未笑,似嗔還癡的嘴角,似透非透白皙光滑的肌膚,連白玉一般的脖頸是都沒有一絲褶皺的痕跡。他的幽晚,美麗如昨日,時間仿佛在30年前就已停止。
這樣美麗的她今天穿著一條白色暗花的連衣裙,一字肩的領口,連微露的鎖骨都起伏出完美的曲線,眼光再往下,是她柔軟的不盈一握的腰肢。這樣美麗的她,仿佛依舊是30年前那個在舞台上曼妙舞動著的柔媚天使。
∼他的天使!他曾經的天使!
眼眸微瞇,劉業勳甚至還記得他環抱她的腰肢,輕吻她的面頰,手指撫在她鎖骨上的樣子。
眼光再往下,一切美麗的如夢幻般的回憶突然就墜入了冰天雪地的最深處。
∼他看到了她的腳,身子霍的從座位上跳了起來,眼神象釘子一般釘在她裝了義肢的那只右腳上。她今天穿了一雙白色的細帶涼鞋,可以完美的露出塗了紅色丹寇、精心雕琢過的腳趾。她完好的左腳是美麗的藝術品,可是猙獰的生硬的義肢居然也塗了丹寇,穿了涼鞋。同是一個人的雙腳,卻在斑駁的光影中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泛起的寒潮瞬間吞沒他的心底仿若昨日還在的溫軟明亮。
“促狹鬼!”她輕聲的喊,面色溫潤,臉帶笑意,眼神很專注,就如30年前熱戀時她對他無數次的凝睇。
可是劉業勳再也找不到30年前柔軟的溫度,仿若一根很長的冰柱子從腦子裡透穿而過。凍結了他的思想,凍結了他的言語。凍的連從心底冒起的寒意和戒備都碎成了冰屑。
她的腿……
嘴唇艱澀的張合著,詢問到了喉嚨只化作無聲。
“我來看你了。”幽晚嬌嗔的緩慢移動著,在他呆怔的注視下,讓他清楚的看到她的義肢怎樣一次一次在她的骨肉裡摩擦,讓他清楚的看到她的義肢怎樣在前進中生硬的抬起放下。
劉業勳看著,安靜的、恐懼的、掙扎的、狼狽的、疼痛的看著,看著遠離了30年的她一步一步靠近,那怪異的“卡卡”聲象一把剪刀,每一下開合都准確的咬在他本已冰冷的心房上,徹骨劇痛!
幽晚柔軟的腰肢緩緩的下沉,愜意的坐在劉業勳的對面,輕輕的在他的面前交疊起雙腳,義肢壓在完好的左腳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擺蕩著,不經意的搖晃讓義肢的接合處斷斷續續的發出“卡卡”的聲音。
劉業勳的臉慘白的象一張揉皺的紙,連臉上深深的皺紋裡都透著疼痛和震驚。耳畔那“卡卡”的節奏就象一顆顆釘子不斷的敲進他的心髒,一下一個窟窿,一下一抹帶著摧殘的血色迸裂四濺。
“你在這裡適應嗎?”她抿嘴微笑,眼光輕輕的從他深皺呆怔的眉目裡蕩過,一只手放在高翹的膝蓋上,另一只手居然緩緩的向一旁呆立的劉業勳伸出。
如著了魔一般,劉業勳伸出了自己的手,十指交纏,他的冰冷,她的溫暖;他的僵硬,她的柔軟。
輕輕的拉扯了一下,她的指甲劃過他的掌心,他頹然坐回座位,見面前深謀的防備和算計,應付和心思全在眼睛盯到她殘敗的右腿轟然坍塌。
她是他內心裡的夢想,盡管因為種種的因由他們分離和仇恨,可是他一直只記得30年前她笑倒在自己肩頭的那些歡顏和嫵媚。
她是他的,從來都是,他一直這樣以為。
她是完美的,從來如此,他也一直這樣把這完美深藏在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可是今日的她仿佛把他心底那水晶般的美好親手摔碎,碎的連裂口都化成鋒利刺進了心窩。
“記得我告訴過你,今年要給你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嗎?”她輕聲的問,象窗外的暖風,拂在耳上,蕩起發絲。“你當時選擇了壞消息!”
劉業勳木然的看著她,眉頭深深的皺起,開始努力的把思緒從震驚中抽離。
理智!冷靜!
∼多麼可貴!多麼珍貴!
已經失去的不能再回頭,那只能放下,只能用今日去掩蓋昨日之傷不是嗎?她是故意的!他在對她的調查中,不乏會有照片,可是從來都只見她長裙,今日她如此裝扮無非是要絞碎自己的防備,讓自己愧疚和震驚罷了。
∼這是她最善長的攻心之計!
而自己一味的放縱情緒,後果將不堪設想。閉起了眼,劉業勳收回了手掌,盡管要抽離那溫軟是如此的困難,盡管心裡貪戀著她的溫度,盡管手指無法控制的輕顫,可是該放手的時候,一定要放手;該割斷的時候,一定要割斷。
劉業勳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1分鍾之後。時間用的很長,可是再睜開時,那震驚和疼痛已經雲淡風輕,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今天是來告訴我‘好消息’的嗎?”他緩緩的說,聲音淡然,如山間的流雲。
“聽嗎?”
“你說我就聽。”聲音裡幾乎帶著情人間才有的寵溺。
“當年那個雨夜,記得嗎?”
劉業勳微微吊起了眉頭,開始在記憶裡翻找痕跡。
“我把那孩子放到了你宅子的門口。”
腦海裡是鮮血淋漓的一片慘烈的模糊。
一個月大的孩子,被生生卸去了手腳,穿著被盜時的小衣服,破碎的放在籃子裡。然後有人按了門鈴。還在坐月子的妻子不等傭人開門,徑自沖進了雨中,開了院門,看到地上的孩子,慘呼的抱進了懷裡,他跟在她的身後,只看那嬰兒青紫的臉色和蒼白的嘴唇,已知道那條可憐的小生命沒有“活氣”了。可是他亦悲痛著,所以無力去阻止妻子的摟抱。
然後天空一聲慘烈的霹靂,妻子如夢驚醒∼孩子的溫度有問題!妻子忙用手去探鼻息,一片冰涼,一手濕漉。
“不會的!不會的!”妻子發瘋般的摟緊懷裡的小東西,可是他不再醒來,不再會哭泣。用力一大,原本只是勉強塞到包衣裡的小手就從袖管裡掉了出來。“啪”的一聲掉在暴雨汲起的雨水中。
妻子一聲慘呼,如毒物一般的拋開懷裡的包衣,身子直挺挺的朝後摔倒。他在她的身後,及時的扶著了她的身子,可是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的再說不出一個字。
心裡的震驚和疼痛如海浪沒頂,無聲無息。只能用力攬進偎在自己懷裡瑟瑟發抖的妻子,用手掌護住她的眼睛,不讓這血腥殘酷的畫面再印入她的眉眼。
可是妻子不能接受,不肯相信,死命掙開了他的懷抱跌跌爬爬的又沖回那孩子的身邊,伸手拾起那掉落的小手,解開孩子的包衣,想接回原處。可是包衣解開了,原本一直悲戚的聲音卻啞然而止。
他沖上前,欲去拉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可是手指才握住了她的手臂處。一股冰冷的寒麻已奔竄至全身,再難動彈。
包衣裡很干淨,沒有一絲的血漬,可是嬰兒的四肢卻被生生卸了下來,那裸露的骨骼甚至呈白色,肢體的斷裂處用藥物處理過,所以沒有血色,可是那干煸的收口卻比有血漬的還要觸目驚心,那樣纖細稚嫩的骨架,卻用那樣猙獰而可怖的殘忍呈現著。
劉業勳只覺渾身控制不住的發顫,胃部一陣收縮,恐懼和悲傷攪扭著在身體裡翻起巨浪,人已摔跌倒地,張嘴已把早些吃進的食物全吐了出來,胃部繼續擠壓著,掙扎著,吐無可吐,只能喘息著大口大口的干嘔起來。
頭頂上雷聲轟鳴,電光淒厲,冷冷的雨象帶冰的刀發狠的劃過肌膚,身體裡最後的溫度都在流逝。
呆立在雨中的妻子,卻在此刻慢慢彎下了腰腹,小心的把那只殘破的小手輕輕的放在包衣裡,安靜的、細致的把嬰兒四肢斷裂的地方仔細的合攏,嘴巴裡喃喃自語著,可是劉業勳已聽不到任何一個字眼。終於四肢放好了位置,妻子開始慢慢的用包衣包裹那小小的身子,包好了不忘用包衣上的帶子輕輕的、小心的扣起。轉回頭來,她溫軟的微笑:“業勳,我包的好嗎?”
說完再也不理,抱著孩子直起身子,大步朝院子裡走去,那小跑的步子,那前傾的上半身,似乎還在用最後的力量去為那逝去的生命遮一縷風擋一絲雨。
劉業勳癡然的回頭看著那院門旁的籃子,雨水沖刷著,浸透了每一片竹緬,可是那濃重的血腥氣味卻只覺越來越重。一聲驚吼般的霹靂閃過,遠遠的牆角處,他看到她半側著濕透的身子冷冷看著自己微微淺笑……
幽晚的手溫軟而干燥,纖細的手指如青蔥般柔嫩。劉業勳抽回了手指,她卻固執的又去抓住。粉色的指甲一下一下的重復輕劃著∼一個口,一個貝,一個力。
“你說,我是你含在口中的寶貝。”
“你說,你要有力量才能保護我。”
幽晚專注的看著他,看著他臉上的每一絲皺眉,看著他眼底沒一絲疼痛,看著他抽動的嘴角含著的恐懼,看著他額角皺紋裡一點一滴的苦澀和掙扎。她輕輕的、柔柔的笑著,恬靜的、滿足的欣賞著。
手指驟然一痛,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上用了力,手指如鐵箍一般收縮著,連骨節都發出了清脆的響聲。可是她眼底依舊是滿滿的笑意。
劉業勳你憤怒嗎?
劉業勳你崩潰嗎?
劉業勳你痛恨嗎?
劉業勳你有沒有一絲後悔曾經拋棄了我,給自己的一生惹上了滅頂的災難?
捏吧!如果這是你憤怒的方式!如果這是你疼痛的方式!你盡管使力捏斷這只手掌!你盡可以讓它一寸一寸,一秒一秒感受你的悔恨和崩潰。
可是劉業勳卻驟然放開了她的手,眼底是深邃的不見底的哀傷,象正在看一支美麗潔白的蓮花殘敗在惡水腐爛之中。
“幽晚!我後悔了!”他安靜的回視著她輕聲的說,手指亦不再顫抖。
他看她終於不再有負疚,一直逃避著自己去恨她的理由,一直默默讓自己只記住她的好,而一味忽略著她曾經對自己的傷害,可是這一刻卻都放下了,原來真正去放下並不是件困難的事。
立起身子,劉業勳伸手隔著桌子緩慢的拉住幽晚的手臂,然後順著手臂滑到她的手腕。幽晚手指一涼,還沒有更多的反應,他已拉住她的手腕把那涼意送進了自己的心窩。幽晚手上一顫,才發現自己的手指間塞進了一枚無柄的細小刀鋒。而那雪亮的寒芒已有大半刺進了他的心窩。
他高大的身子頹然傾倒,頭顱跌在她的肩上,嘴唇貼住她的耳珠,他輕輕言語:
“我後悔在那個夏天遇到了你,我後悔自己曾經那麼深刻的把你放在我的心底,我後悔在自己第一次招惹你的時候被你迷惑了心神追求過你……”血色已經從他的嘴角緩慢的溢出,而他凝睇她的目光是那麼淡然,不再有恨,不再有憤怒,清澈如水的眸子,一眼便能看到心底∼他對她只剩下悲憫!
一旁站立的看守已經沖了過來,看到幽晚手裡的刀鋒呆怔了半晌,居然沒有勇氣去拉開用刀鋒連接的兩人,狂奔拉開看守所的的鐵門,大聲開始叫喚其他看守的人。
幽晚還在笑,可是笑容已僵硬,劉業勳的每一句後悔象枚帶毒的刺扎進了干涸的心窩,從裂縫裡刺入脆弱。她一直想要他後悔,她一直想要他也疼痛,可是那陽光般璀璨的初遇卻成了他後悔的開始。
他的血順著她的手滴落在她白色暗花的裙擺上,迅速染出艷色妖嬈的蔓籐花枝。他和她糾纏了大半生,他和她彼此折磨了大半生卻正如他所說的:
一切殘忍由她開始,由他結束!
結束嗎?
她憤聲悲呼:“劉業勳!你不可以死!你欠我的那麼多,你怎麼可以用簡單的死亡就了結我們之間的恩怨!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還沒有告訴你,那個雨夜的孩子,並不是你的兒子。我還沒有告訴你,我怎麼讓你的兒子受了我10年的精神折磨;我還沒有告訴你,我為了報復你,和你兒子的養父上了床;我還沒有告訴你,我讓你兒子的養父親手在你兒子的面前殺了他的養母;我還沒有告訴你……劉業勳……你不准睡!劉業勳……你聽好了……劉業勳!我還沒有告訴你,我為了讓你更疼痛,更悔恨,又把兒子送回了你的身邊;我還沒有告訴你,你的兒子就是那個馬上要死的耿於懷;我還沒有告訴你,是我算准了你不會讓花語留在耿於懷的身邊,而攛掇著簡風亦去娶花語,讓你和你的兒子徹底的對立;劉業勳……”
人!
∼不是丟了心就不會再痛了嗎?
人!
∼不是恨到了極致就不再有眼淚了嗎?
可是幽晚只感覺心底的痛整體在這一刻完全地爆炸開去,把他炸成了碎末,亦把自己炸成了煙塵。
眼角酸澀著,悲痛和崩潰如海嘯浪奔。
一滴埋在眼底最深的溫軟淚水順著臉頰緩緩滑落,到了嘴角,原來淚∼是苦的!
劉業勳醒過來的時候,不知道時間是什麼時候,可是他知道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計謀終於是成功了。他知道幽晚一定會在控制了全局的情況下,來見自己一面,亦知道她要讓自己徹底的崩潰和痛苦肯定會在他的案子還沒有審理的時候,想辦法徹底的打倒他的意志。
可是她也許萬萬也想不到,他也會如她一般利用那段過往和柔軟,反敗為勝。對於“宅子存屍”的案子,他百口莫辯。因為能在如此的空隙間安排了人沖到自己的家裡有目的的搜索,那麼幽晚最少已經打通了很多必要的環節,這其中只怕簡風亦手中的“私隱”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有了這層緣故,就算那屍體有一張“幽晚”的臉,也不會有人去追究死的那個人是不是“幽晚”。
而讓真正的“幽晚”可以成功的露出水面,搬上台面。除了動用“東靖盟”在政府和警界的關系抵住壓力,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幽晚逃無可逃,徹底曝光!
如何能讓她走進自己的圈套裡,又被反咬無法脫身呢?
這是難題!因為幽晚有絕對的主動權,而自己處在弱勢,又是完全被動的狀態。所以他只能賭,她利用了他的弱點,讓他踩進了她的圈套,他當然也可以。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幽晚的“好消息”是這樣的一個秘密。她恨他的拋棄恨了30年,可是居然也用了30年來如此報復。
耿於懷!
∼居然是他的兒子!他的兒子居然還沒有死。
心裡有股熱浪在翻湧,身體上的疼痛壓不住心底的激動,可是理智必須要去壓制。特別是現在這樣的狀況。
幽晚要脫罪很難了,有人證,有物證,甚至還有動機。那把無柄的刀鋒深入他心口的位置,常人在那樣深度的刺傷下,已經沒有活下去的機會。可是他的心髒與常人不同,他的心髒在右邊,這是在無數次殺戮和重傷下偶然發現的。而這個秘密幽晚不知道,知道的人很有限,可是耿於懷在一次偶然的行動中知道了他這個秘密,所以耿於懷和他商量了這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計謀。
而幽晚的確如預想的以高姿態來見了自己一面。
可是他倒下時,她臉上那蒼白的顏色,那慌亂的眼神……
劉業勳閉起了眼睛,深深的呼吸,明明受傷的位置在左邊,可是在呼吸間右邊卻比左邊更痛。
∼幽晚我要拔掉你所有的獠牙,因為還有一個秘密你不知道,我們不用如此憎恨的,我們還有機會可以回頭!只要停止一切,我們就有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