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條街在黃昏中顯得孤寂、空曠而冗長。
花語機械地拖著沉重的步子朝前走著。風很瀟灑也很蒼涼地坲過她的髮際,把額前那落寞的髮絲吹得亂糟糟的。但她不在乎,實際上,現在的她什麼也在乎不起。口袋裡僅有的六十塊錢對她來說只夠兩天的生活。更何況,家裡還有小蕊和小聆。只怕要挨過明天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而現在,她依舊沒有工作。讀了四年的大學,在現實生活中,那張文憑根本是廢紙一張。想到這,她的心不禁又難過起來。小蕊和小聆已十八了,初成少女的她們,在歲月蹉跎中,不曾擁有一個漂亮的玩具娃娃,也不曾有一套像樣的衣服。這不能不怪自己無能。但自七年前的那場車禍開始,她又何曾擁有過什麼?
是的。七年前的一場車禍奪走了她父親和那個偷走她父親心的女人的性命。也奪走了一向溫柔婉約的母親的神智。父親死後的一個月,母親因精神崩潰自三樓的陽台上摔了下來,因為頭朝下,而香消玉殞了。
然後,她們三姐妹成了孤兒。被姨父暫為「領養」。
領養!
——多麼美名其曰,又多「偉大」,偉大到私吞了她父親的全部財產,都只能稱作暫時保管;反客為主把花家的主人都逼到傭人房,都只能稱作培養「樸素的美德」!
美德?
——花語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姨父為了培養她們三姐妹的美德,讓她們住漏雨又漏風的房子。每到雨天便只能尋盆接雨,從黑夜一直數雨到天明。有的人稱此為浪漫,但花語不知道在冰冷和飢餓中,在三個人緊擁破了被頭的棉被相擁而哭時,這樣的浪漫滿溢出的是怎樣的顏色。
風吹的很冷,像夾著冰霜的荊棘一條條劃過她的臉頰。一串冷冷的鹹鹹的味竄進了她的口中。咬住唇,花語不相信自己還有淚。伸手朝臉上抹去,那濕痕卻沾上了她的手背。好不容易在半工半讀的情況下,上完了要命的四年大學,本以為這次肯定能迎來陽光的守護。可她錯了!苦讀四年的大學文憑,在現實中,根本不如別人的裙帶關係。原本她父親的公司可讓她一展所長,可多疑的姨父怕她藉機收回「花氏」,而以各種理由拒絕了她。
而其中一個理由竟是,她∼花語太漂亮了。這是哪國的論調?又是哪門子的道理?真正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她沒有反駁,因為她知道那是白費唇舌。閉了口,她衝出了「花宅」,開始自謀出路。
一天過去了……一個星期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
待業的她依舊沒有任何進展,依舊是無業青年。但時間不等人,她口袋的錢也不會憑空冒出來養活她和兩個妹妹。
所以,如果這次面試還是以「OVER」結尾,那麼她將放棄謀求高職,轉向到「灰色職業」中。雖然那一直是她蔑視的職業,但在寒冷和肚餓中,她無法只為自己打算。
姨父已經對她下了最後通牒,大學畢業的她,該自立,也該養活正讀大一和大二的兩個妹妹了。
養活?
——多諷刺!
抬起下巴,昂起了頭,她逕自朝街尾的西餐廳走去。
∼那是今天的面試地點。
多奇怪的面試地點,她應徵的是秘書,卻被「柏氏」通知到西餐廳面試,而不是公司的辦公室。
進了西餐廳,找到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手侷促的握住皮包的帶子,支唔的只敢和服務員要了杯白開水,借口說等人而推托了點餐的要求。空落落的胃卻開始隱隱糾結。
窗外暮色漸沉,黑與白的世界更替無聲,那悄悄燃起的街燈在黑暗裡光芒漸漸耀眼。歸人匆匆,過客幾何?她來早了,他們約定的是七點,可現在才六點一刻。
「媽媽,花語是什麼意思?」六歲的花語纏住母親,小小的頭顱枕在母親的雙膝上輕聲詢問。
「呵!」紫琪人輕撫著大女兒的背,思緒卻已飄到了很久以前:「花語……花語……風中靜靜聆聽花的輕語,誓言都在花蕊的馨香裡。」
花的輕語?
嘴唇輕輕抿過杯中的濕潤,苦澀地回憶如漣漪般一圈圈化開波光,她溫柔婉約的母親到死都想不到她善解人意的女兒會為了一個月薪1500的工作,而放棄聽花輕語的時間吧。
紫琪人!
∼花語的母親,天底下最溫柔,最癡情,也最善良的女人。
卻為了一個移情別戀的男人,獻出了自己的青春,自己的熱血,也流盡了眼裡的最後一滴眼淚。而她那薄情負心的父親,還是拋棄了她。大雷雨的夜晚,和一個拍三級片的女明星私奔了。不知道是不是皇天有眼,公路濕滑,車子在轉彎時,輪胎打滑從高速公路上翻了下來。而她的母親也因此倒了下去,在精神恍惚中,從三樓陽台跳了下去,不管她的女兒,不管她的責任,隨那個負心的男人共赴黃泉。
∼恨她!
花語心裡最恨的人不是那個負心的父親,而是那脆弱的母親。她美麗的母親像株菟絲花,沒有依靠,沒有扶持,便只會癱在爛泥之中。
懦弱啊!
她怎麼可以自私地只作個好妻子,而無勇氣作個好母親。
「呃!小姐,請問可以坐下嗎?」一連串拖椅拉凳的聲音,一個陌生的男人已然坐在了花語對面的位子上。方方正正的臉,帶著幾分雋永的書卷味,年齡看上去不是很大,頂多三十出頭。
「我在等人。」拉回飄遊的思緒,強打起精神,花語冷漠開口。
「花語?」男人淡然輕笑,試探的詢問。
微皺了一下眉。聰敏的她,已瞭然此人就是來考核面試的人。
他遲到了,雖然只晚了15分鐘,但他依然是遲到了。而遲到總帶著幾分不被人重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