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紜感到愈發無力,太多的災難不期而至,令她應接不暇,淚水淹沒眼眸,洶湧如潮。
紅綢一驚,她的悲傷超過她的想像,纖紜心裡的痛,令她纖瘦的身子顫抖如劇,素淨清白浮花帳迎風翩翩,遮掩她淚濕的容顏,許久,她無力的道:「姨娘,他……不會再愛我,不會了!」
纖紜將身子蜷縮在一起,彷彿週遭的一切俱是冰冷的,嘲弄的,都長著一雙眼睛,死死盯住她內心隱晦的自責!
歐陽夙默然的走了!
儘管他的眸光滿溢深情,儘管他的面容糾結動容。
可是……
趙昂既對此事毫無懷疑,便已說明,她與他……已不僅僅是名義上的夫妻。
那麼,什麼她只為他而守身如玉、冰清玉潔,都已變作了最可笑的笑話!
心被撕裂,她哭倒在錦床上,歐陽夙什麼也沒有說,可是為什麼,她卻感覺到錐心刺骨的疼痛?!
「纖紜……」
忽的,溫潤而沉穩的聲音與止住隱隱哭聲,紅綢回身望去,一驚,左右四顧:「歐陽夙?」
她連忙關掩窗門:「你這樣進來很危險!」
纖紜柔弱的身子,猛地坐起,漂泊的淚眼,面容蒼白,只是這一會不見,她墨發凌亂,妝容暗淡,竟似憔悴了許多許多。
歐陽夙走近床邊,修長的身影將她濃郁的憂傷牢牢包裹,帳簾如霧,愈顯他容顏清俊,從容淡定,歲月給予了他瀟灑風範,卻未曾沾染他修眉俊唇,他眉依舊如初,似是春風細細裁剪一般,那薄唇緊緊抿著,如同削刻。
眸光輾轉,溫脈中有淡淡不可言說的隱秘,四目交接,許久,只有淚眼如梭,只有黑眸如劇,紅綢悄然退下殿去,站立在內殿口,警惕的望著四周。
歐陽夙緩緩坐下身,長指搭上她雪白皓腕,一忽方道:「左脈疾滑,許是個男孩。」
纖紜望著他,淚水不絕:「你怪我吧、恨我吧、鄙視我吧!」
她很想靠在他溫暖的胸膛上,可是此時此刻,她不敢,她甚至不想面對他的眼睛。
肩上一暖,歐陽夙的歎息拂過秀髮,將她緊緊貼在他起伏的胸口上,纖紜咬唇,淚更洶湧:「我背叛了你!背叛了我的誓言!」
歐陽夙低頭道:「那天,在石室當中,你眼裡的絕望我都看得懂,只是我當時不懂,你為何會有那樣的絕望,現在懂了。」
他的目光顧惜,仿是這秋色裡最亮的辰星,照亮纖紜暗淡的心,似乎是乾涸的湖水逢雨綿綿,可是,他的眼神越是溫惜,她的心變越是痛苦。
她望著他,良久無語。
他卻笑笑,那笑容,依舊是她生命裡最明燦的那一道陽光。
「纖紜,我們走吧。」看著她愈發憔悴的生命,他想,該是他帶她離開這裡的時候了。
報仇,這兩個字已經將她折磨得體無完膚,也許,這於她,於沐家無比重要,可是,在他眼裡,只能看到曾經嬌艷絕倫的雪蓮花,漸漸枯萎,再這樣下去,復仇了又如何?誰來彌補她生命的缺損?
他擁著她,歎息。
纖紜怔忪,倚靠在他的懷中,思緒忽的滯澀!
走!
這個字,對她來說竟無比沉重!
她抬眸看向他,他的眼光鄭重而堅決:「報仇,你已為了報仇付出了太多,沐兄在天有靈,我想亦不希望看著唯一的女兒被仇恨牽累至此!」
「可是……」她眸光緩緩低下,低在小腹上,歐陽夙會意,修長的指,輕輕撫上她的小腹,淡淡一笑:「也許,他是我們的孩子,即使不是,又怎樣呢?他是你的,就是我的,你的一切,好的、壞的、任性的、溫柔的,只要是你的我都會愛。」
「別說了,不要再說了。」纖紜抱緊他,軟綿綿的身子,好似融化一般:「你明知道,只要是你的一句話,無論如何,我都會聽,我聽你的,聽你的!可是這個皇宮,守衛森嚴,我這水芙宮周圍更甚,說不定你去而復返,便會傳到趙昂耳中。」
「不會,我很小心。」歐陽夙輕撫她的發,他要帶她走,他知道,這並不容易,因為這皇城的構建固若金湯、無懈可擊,並不似楚詔國那般容易便可逃出皇宮去,更何況纖紜如今身懷有孕,更身體虛虧,再經不得顛簸。
這件事,他必須做,可是該怎麼做,他想,他需要一個周密的計劃,還有一個人的幫助!
他擁著她,直到她沉沉睡去,方才離開水芙宮,他沒有與紅綢提起半個字,紅綢雖然變了許多,但是他不確信紅綢會支持纖紜的出逃。
這一次,只有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的一次!
華雪公主莫名其妙香消玉殞,與此同時,沐淑妃懷孕、南榮景須被軟性罷朝震動宮闈。
自從淑妃有孕,水芙宮的守衛更加森嚴,綾羅珍饈、奇珍補品源源不絕的送進水芙宮去,纖紜卻愈發心事重重,那天,歐陽夙說要帶她走,可是她的心卻忐忑不安,她總覺得,上天不會那般輕易的給她想要的幸福。
雖不可歡愛,但趙昂每晚必要留在水芙宮中,他看她的眼神愈發溢滿幸福,他毫不懷疑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他甚至感覺,有了這個孩子,纖紜便會真正愛上他。
他們,便有了他渴望已久的愛。
可是……
纖紜多少有些微負罪感,因為所有人都以為她懷著的必是皇家子嗣,那麼縱是心有懷疑,仍舊懷疑她毒害華雪公主之人,亦不敢多言,這多是因著趙昂的恩寵。
但自己於他的情,卻因著這一次次接踵而來的事件,愈發淡薄。
她漸漸看清了他,在他的眼裡,自己的確很重要,可是,這份重要卻無論如何重不過他的江山,和他自己!
那麼,就算這個孩子果真是皇家骨血,果真是趙昂的親生骨肉,讓他從小生活在這囚籠般的皇宮中,又何嘗不是殘忍的?
況且,太后會眼看著她生下這個孩子嗎?皇后會眼睜睜看著後位不保嗎?南榮景須又會看著趙昂有子承嗣,鞏固江山嗎?
不會!
絕不會!
想著,不禁心寒,歐陽夙是對的,只有離開了這座皇宮,也許,才會有一條活路!
報仇——纖紜仰望無際的雲天,淚盈於睫,天空低垂如灰色的暮靄。
走——那麼,沐家的仇,便注定要石沉海底了,是不是……
緩緩流淚,淚,竟似窗外凋落的木芙蓉,殷紅如硃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