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十月,落葉紛擾,雲靄低垂,雲花俱藏不見。
纖紜用幾句話打消了趙昂虐殺楚詔皇族的心思,趙昂次日便下令漠芙因謀刺賜三尺白綾,自盡天牢,楚詔皇族免罪,繼續留在皇宮別院,食大瀛俸祿,予以優待。
漠芙自盡之日,纖紜唯恐她做最後抵抗,說出什麼不利之言,親自來到天牢,直看到漠芙嚥氣方才離開。
她感覺自己的心,愈發冰冷如鐵,看著那三尺白綾高懸,漠芙的臉一點點蒼白,一點點失去最後光澤,她竟無一絲懼意!
或許終究是信守承諾,要趙昂饒過了楚詔親族,而無愧於她,抑或是漠芙於她不過是相互仇視的女子,全無牽連。
無論怎樣,再有三日,便是華雪公主與歐陽夙大婚,宮內上下,忙得不亦樂乎,便連皇后都極是熱心的操辦著,只有自己落得清閒,令莓子精心挑選了一支碧玉通透的水色涼簫。
一日、兩日、三日……
簫音縷縷不絕,飄渺如雲,繚繞天際,一聲聲《上邪》吹得星月欲落,人心欲碎。
紅綢聽著,只有哀哀歎息。
終於,到了這一日,纖紜依然要與趙昂一同前去,一改往日的艷麗妝容,素顏毫無粉黛之色,卻嬌妍更媚,雪色肌膚瑩潤如玉,似緞長髮只以一支胭脂色芙蓉花挽了,眉心貼白羽碎箔金花鈿,一身鳳凰華羽寬袖流水裙,裙袂翩然,裙邊繡以繁複的雲雀驚風,雲海夜浪,妃紅流霓與秋香、淡紫、瑩蘭、柳綠色流紗糾纏似水,五色相宜、釵光明媚,裙裾曳地輕拂,行止間回雪流風,乃趙昂為她精心挑選的一件。
大瀛禮制,除皇后與太后,後宮之中任何女子衣飾不可以鳳凰為繡,趙昂卻用鳳凰華羽裙為纖紜裝扮,別有一番用心。
如今廢後,怕只欠一個理由。
夜晚,丹霄殿內,金玉滿堂、瓊台瑤池,大紅色繡金地毯鋪就白玉宮階,台下陳列桌席無數,文武百官盡皆在列,大殿正中,龍座鳳台高峨,太后早早落座於上,身邊是皇后,趙昂與纖紜並作另一側,皇后眼光始終定凝在纖紜的鳳凰華羽衣上,目色糾結,纖紜只作不見,如今的這個場景,舞樂歌簫、絲竹陣陣,卻似全然聽不進耳裡,凝白面容被眉心間淡淡芒色的花鈿晃得愈顯蒼白。
趙昂卻龍顏威凜,爍爍明華,雙眸蘊著笑,眼底盛景在目光中徐徐流過,仿似欣賞著如今的大瀛江山,昭昭日上!
突地,歌舞轉為歡樂,盛大而溫柔,恢宏而繾綣,舞袖弄姿的女子們紛紛退開,讓出一條通直道路,纖紜眼神一澀,凝滯在那筆直的鮮紅上面,明明喜慶的紅色,卻在眼底如血海滔滔,腥澀無比。
她緊緊攥住衣袖,凝望著一起走來的一雙人影,芊雪今日格外艷美,一身流紅的寬裳大幅胭脂裙,上繡傲梅臨風、紫雲繚繞,發上金光璀璨的九雀金釵聽聞是太后親賜,銜下的一顆明珠,珠輝盈盈,流轉在眉心間,更令她玉容嬌羞,風姿楚楚。
而歐陽夙一身喜紅朝衣,墨發亦被紅色絲綢繫了,他平素最是不愛束髮,今日卻是不同。
纖紜心底苦澀,眼裡一片茫茫,清晰的紅,逐漸模糊一片。
默默垂首,低斂了眼睫,最後一眼,她看見歐陽夙的笑顏,他在笑是嗎?紅光交映在他的臉頰,有斑駁刻意!
須臾,已走到台前,向太后、趙昂、皇后以及淑妃一一行禮,芊雪望見纖紜不施粉黛的絕色容顏,眼神裡有飄忽的得意與嘲諷!
她似乎在說,沐纖紜,他愛你又怎樣?最終勝利的還是我!
繁複的禮節,一一而過,纖紜卻似無覺,她始終低垂著眼,只看見自己裙角上繡著的彩蝶紛飛,在雲海、在梅端。
歐陽夙的眼神亦有冷熱交纏的光澤,他時而望在纖紜臉上,他不懂的,是為何自己明明是極灑脫的男子,卻會於她的欺騙而耿耿於懷,至今不可抹平?!
她該得意的望著自己不是嗎?或該居高臨下的嘲諷的看他不是嗎?她不要芊雪幸福,可是她的臉上卻又為何分分明的寫著悲傷,濃濃不可揮去?
突地,趙昂輕輕觸碰纖紜手指,凝思的纖紜方才抬起頭來,她看看芊雪與歐陽夙並立在金御台下,目光各異的望著她,身後侍從端著放滿禮物的托盤,方覺該是要自己贈禮之時,她徐徐起身,趙昂微一怔忪,卻不及拉住她,按禮,她只需令人送下,芊雪與歐陽夙謝恩即可,無需親自走過去。
她步履款款,朵朵生蓮,婀娜身姿奪盡丹霄殿萬縷金光,人人目光都在她的身上,有仇視如刀的南榮景須,有悵然若失的子修,還有……正在自己對面,只有幾步相隔的歐陽夙!
芊雪似是提高了萬分警惕,彎笑的眉眼倏然凝緊肅然,歐陽夙亦望著她,目光似飄遠在天外,黑眸之中全是她的影像,卻著意忽略了,只有點點金燦的火芒照亮眼眸。
纖紜望著他,有淚意晶瑩在眸心中,萬千往事,瞬間而過,眼底心間,儘是無窮蕭索。
只有割愛,才更深刻,此時此刻,纖紜體會的竟是那般徹底!
她凝眸,幽聲道:「恭喜你,歐陽叔叔!」
多少年來,從不情願說起的四個字,今日脫口而出,彷彿被抽去了身體裡最後一絲力量,虛弱得幾乎跌倒,卻被眼前男子倏然震動的目光迫住,強自挺直著身體!
歐陽叔叔!
本是如此陌生的稱呼,怎會令心裡陡然酸楚,女子搖搖欲墜的淚水,令歐陽夙喉頭艱澀,始終無法應聲。
芊雪見了,連忙推一推歐陽夙:「淑妃娘娘在恭喜咱們。」
說著,冷眼望向纖紜:「多謝淑妃娘娘。」
纖紜並不看她,只與歐陽夙深情相望,眼裡的淚在垂首間,滴落在袖裳上,消融不見,她自廣袖中抽手,露出纖白皓腕,一支碧玉涼簫在手,更映得她嬌腕如雪,瑩光潤澤,她將簫遞在歐陽夙眼前,淒然道:「歐陽叔叔,晚輩纖紜,多蒙您常年照顧,年少之時不懂事,常惹您不悅,如今您與華雪公主終結連理,佳偶天成,纖紜祝您與公主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一字一字都是割在自己心上的薄刃,痛如刀絞、刀刀入骨!
歐陽夙怔忪,望著她手腕顫抖,恍惚接過玉簫,手卻停滯在簫身上,她不鬆手,他亦未加力,一管涼簫,牽連著兩顆心,一個纖弱盈盈,一個修長剛毅,互望之間,煙水茫茫,寫滿流連不捨!
彷彿一鬆手,便會是兩重天地,她再不是她,而他亦非是從前的他!
一旦,這支簫脫手,趙昂便會宣佈禮成,他,便是大瀛朝駙馬,芊雪的丈夫,皇親國戚,他們……亦真真正正斬斷了所有牽連!
不,也許還剩下一些。
還剩下疏離的目光,和一聲……歐陽叔叔!
芊雪見狀,連忙伸手過去,握住簫的中間,冷聲道:「多謝娘娘。」
突如其來的力道,打破許久凝望的目光,纖紜向她望去,適才悲傷的眼神卻變了冷厲:「華雪公主還真心急?」
說著,只見芊雪面色微微一凝,忽的,臉色煞白如紙,全身禁不住猛烈顫抖,歐陽夙見狀,連忙迎身上前,芊雪四肢突而無力,倒在歐陽夙臂彎中,身子緩緩下滑,目光卻憤恨的望在纖紜臉上,纖紜亦驚訝萬分,芊雪伸出手,碧簫落地,卻只見握了碧簫的手,掌心深紫一片,乃身中劇毒之昭!
她目光漸漸蒼白:「沐纖紜……你……你……」
唇角溢出鮮紅血色,沾染大紅衣裙,雪頸俱紅。
週遭之人紛紛站起身來,面面相覷,歐陽夙為她號脈,忽的憤然揚眸,驚愕的看在纖紜臉上。
纖紜神情一凜,與歐陽夙相觸的目光,一片茫然!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纖紜怔愣的站在當地,無數道目光射向她,喧囂的殿宇,頓時寂靜。
歌舞、絲竹,戛然而止。
歡歌、軟語,驀然而停。
只有人人驚凝的目光,和夜風蕩蕩。
她一時無措,歐陽夙憤恨的目光看得她心神劇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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