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因甚相辜負,輕拆輕離,欲向誰分訴。)
楚詔國夜宴,亦是燈火輝煌,歌舞飄蕩,異域火熱的曲調響徹宮霄,月色明晰,天水如瀾,星輝漫天渺然似霧。
纖紜獨坐傲月宮,緊閉的窗閣關掩不住蕩蕩不絕的歌聲,她無心聽取,只立在床柱邊,等待著漠芙公主來傳。
月色已深,歌樂聲漸漸壯大,愈發洪亮,方有人匆匆進殿,低身道:「姑娘,陛下傳您前去助興。」
纖紜淡漠的望他一眼,再望望身後隨時警戒的瑟爾,冷聲道:「他叫我去,我便去嗎?」
那人略微一怔,隨即會意:「姑娘,陛下說,若是姑娘不去,他便要親自來請姑娘,陛下正在酒興,姑娘可莫要掃了陛下興致。」
纖紜緩緩踱步,一身菱紗是楚詔上好的衣料,她漫然笑道:「那也好,被關在這裡許久未曾見過外面的天了。」
說著,冷冷望向瑟爾:「瑟爾,我可以出去了嗎?」
她眼神中帶著不滿與凌傲,瑟爾雖是心下怵然,卻仍舊上下打量起來人:「陛下為何不讓川於來傳姑娘?」
那人顯是早有準備,平靜道:「都說了陛下正在酒興,哪裡離得開川於?這才叫我來。」
「這……」瑟爾略一猶豫,纖紜看她一眼,心下一轉,當即轉身,綾綢衣袖憤然拂過瑟爾衣襟:「不要以為我想去,既然瑟爾姑娘不肯放行,那正好幫我回掉,我才懶得看見漠川那張臉!」
語音未落,已靠在躺椅之上,那人焦急道:「瑟爾,你該知道陛下脾性,若是壞了他的興致,我看你是不是能擔待的起!」
說著眼角掃一眼悠哉的纖紜,故意壓低聲音:「況且,纖紜姑娘說不定便是日後的王妃,若是得罪了姑娘,我看你日後如何在這宮中呆下去!」
瑟爾立時慌了,急忙奔到纖紜跟前,連連叩首:「姑娘,您切莫生氣,瑟爾只是看這人眼生的很,絕無他意,還望姑娘快些前去,莫要陛下等得急了。」
纖紜淡淡瞥她一眼,卻動也不動:「我現在,又突然不想去了,幫我回了吧。」
「姑娘!」瑟爾真真急在了心裡,淚水倏然掉落,她知道,若真真是漠川傳她,因著自己而未能成行,那麼自己怎還能有命在?
「姑娘,瑟爾知罪,望姑娘海涵。」連連磕頭,聲淚俱下,纖紜微一挑唇,裙裾拂過瑟爾低垂的臉頰,尖小的足尖掠過眼前:「好,看在你對我們大瀛語言這般精通的面子上,這一次不和你計較。」
「謝姑娘,謝姑娘。」瑟爾驚慌猶在眸心,唇角紋路不知是哭是笑,那人為纖紜讓開一條路來,二人背影在夜色中穩步前行,瑟爾方才舒下口氣,卻總有不安,忐忑在心。
出得傲月宮,經過蜿蜒曲折的一條小徑,有一條細流悠悠,雖不若漠水河的壯闊,卻別有一番情味,月已在梢,楚詔獨有的檉柳漾起細水潺潺,纖紜躲在粗壯的檉柳之後,換了那人早備下的楚詔宮女衣飾,柳綠裙幅,發上披巾飄揚,只是楚詔女子皆愛露肩,風一拂,微微的涼。
纖紜自樹後走出,那人回眼而望,眼眸微微一滯,隨即低垂,月色一脈皎然,映著她膚如輕雪、唇若胭梅,難怪君王肆意嬌寵,果然是風姿無需華裳、絕色不用胭脂的傾國女子。
那人拉了纖紜,帶著她自小徑離去,纖紜低低垂首,偶爾途徑的宮女侍從,不過望她一眼,並無人懷疑。
經過「曜日大殿」,歌舞之音蕩人心懷,纖紜略略側眼,遙遙望見漠川一身華麗裝扮,落座在大殿正中央,手執杯盞,笑意盎然,酒興正濃,陰柔的眉眼彎著薄醉,她不禁想到,若是他知道,她再次逃走,那俊美的臉廓恐會扭曲得不堪入目吧?!
連忙斂了目光,略略加快步子,心跳亦隨著加劇,舞樂歌靡已在身後,漸漸弱去聲音。
而漠芙果真做了周密的部署,他二人行至宮門口,那人竟自袖管拿出漠川的令牌,宮門守衛一見,哪裡還敢阻攔?宮門開啟,門外的月色似更加明透,豁然澈亮的天際,疏朗的夜晚氣息襲來,纖紜心內竟有一陣翻湧。
終於出了這座宮門,楚詔的宮門碧彩琉璃、奢華貴氣,比著大瀛的莊素大是不同,可是這碧彩,卻是她眼裡永久的殤!
她回眸望著,高艷的燈輝耀亮了宮宇上空,飄飛悠揚的異域歌樂繚繞夜空,她緊緊握拳,漠川,遲早一天,我要讓這金碧輝煌的宮宇變作一片廢墟!
那人從旁催促,纖紜方轉身而去,一路走過楚詔國繁華城鎮,有略微沙塵揚入眼中,微微的澀。
「姑娘,我便只能送到這裡了。」
城外,已是別有洞天,天水暗沉,黃沙卷卷而來,城裡城外,便是兩重天地,難怪人說楚詔是大漠明珠,邊城江南,果真名不虛傳。
纖紜翻身上馬,垂眸望著一路相送的男人,他目光深沉,迎著她的目光,眼眸微微漾動:「姑娘快走吧,莫要陛下發現,便來不急了。」
「多謝。」纖紜勒緊馬韁,一聲嘶鳴,轉身而去,那人默默站在原地,望著女子翩然背影,突地,馬頭一轉,那冰雪目光便又映在留戀的眼神中。
「姑娘……」那人一怔,纖紜只淡淡道:「你也走吧,你回去,會死的!」
說著,舉眸望著城門上赫然寫著的繚亂文字,她雖不識得楚詔文,卻亦知道,寫的定是楚詔國!
唇際牽出冷冷笑紋,轉身而去,馬踏黃沙、飛揚如霧——漠川,你等著,我沐纖紜再回來時,定要你、城毀殿覆、國破家亡!
我定要用楚詔國宮廷所有人的鮮血,為歐陽夙償命!
※
四月,芳菲荼靡,杳香膩人,春日時光,牡丹正艷,杜鵑啼血,花相芍葯競秀春光,片片飛花亂雍城,正是一片大好時節,纖紜牽著馬,一身疲倦,因身子不濟,走了足有兩月,方才走到了大瀛,她走時,這裡還是白雪皚皚的冬,那時,滿目淒涼、生靈塗炭,不忍猝睹,如今的雍城卻是錦繡繁華、生機盎然,不過幾月過去,便是天上人間,令人不禁感悵。
身上的銀錢已快用盡,她住不起太舒適的地方,漫步街上,聽著熟悉的人來人往,笑語歡聲,這才是她的國度,才是她的歸屬!
即使,這裡幾乎每一個人,都曾想要她的命!
如今,雖是回來了,可是如何進宮?怎樣再見趙昂?卻成為心中最難解的心結,回宮,定然不會那般容易,身上的錢所剩無幾,想來,若是住店,恐只夠三天而已,況且,還要吃喝。
若是找人借住,便不知他們之中,是否有人能夠認出,自己便是被唾為禍國妖妃的女子!
正自難為,卻聽身後一陣騷亂,有馬蹄聲紛沓而來,纖紜連忙閃在一邊,但見三人三馬疾馳而來,為首的高額寬顴,挺背如山,眉宇間煞氣縱橫,窮凶極惡的面貌,卻正是南榮景須,她連忙低眼,隱在馬旁,一陣疾風掠過,蕩起她裙裾飛揚,她偷眼看去,正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瀟灑飄逸,揚鞭奮蹄,掠過身邊,留下一陣風涼。
那個背影,似雲如霧,似夢如幻,她只怕是自己看錯了,只怕是心中急切,定睛望著,那個身影漸漸遠去,卻分明是……南榮子修!
子修溫潤的眉眼,顧惜的眼神,剎那穿過腦海!
眼中突地酸澀,莫名的,有略略傷感!
這幾月來,她嘗盡了人生冷暖、病痛悲苦,一路之上,不曾有人給過她半句關心,一分關切,歐陽夙死了,這世上,便再沒有了陽光。
她心內的傷痛與裂痕,被越發深重的寒毒幾乎摧毀,她一次次忍耐,一次次在生死邊緣拚死掙扎,為的,就是回到大瀛、報仇雪恨!
南榮家、楚詔國、南榮景須、漠川!
心裡的恨,已不可泯滅!
可是,為什麼,她看見南榮子修,看見他飄逸的背影,竟然令心頭一陣暖流牴觸了那深重的寒毒?
她,看到了希望!
她緊緊握住馬韁,心內一片凌亂,唯有目光輕盈剔透——她知道,此時此刻,如果,還有一個人可以幫她,可以不計代價的幫助她,那麼那個人,便只有……南榮子修!
心中希冀之火重燃,她定下心神,遠遠望著那遠去的背影,畢竟,想法接近南榮家,總比接近皇宮要容易的多!
也只有南榮子修,肯被自己利用、甘心被自己利用,甚至……沒有一句抱怨!
如今,能幫助她回宮,能幫助她血洗冤仇的,亦只有他!
原諒我,子修!
也許,我沐纖紜此生便注定欠你!既然無法償還,那麼……就讓我背負著對你的愧欠與罪孽,若有來世,希望,你不再是你,而我也不再是我,沒有血海深仇、沒有不共戴天,沒有……歐陽夙!
那麼,我一定用我的畢生所有,還欠你今生的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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