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
冷雪吹散了大火彌留的煙屑塵灰,焦黑的祭壇、鮮血淋漓的浩陽門,冷風呼嘯,祭壇之上,猶如煙火狼藉的廢墟,焦黑的濃煙依舊縷縷不絕,直隱沒在雲煙深處!
昨日,一場大火驚天洶湧,彷彿傾天洪水倏然而降,來勢洶洶、勢不可擋,幾乎映紅了雍城上空整片碧空。
夜間,便落起雪來,大雪紛揚,覆蓋了遍地殺戮、鮮血橫流,只是那雪幕重重下,四處流滲著鮮血的鹹腥味兒,令人口鼻生澀。
淑妃沐氏,自焚於祭壇之上,從天而降的蒙面人彷彿失了心智,他站在一個個倒去的人群中央,良久,無語。
最終,他飛身而去,青色的衣裳,抖落薑黃色的粉末,那粉末膩人,但,倒在地上的人們卻漸漸感到了生的味道。
趙昂凝眸望著天際,壓沉的天,雲低垂,那個人影便在一片雪屑揚塵中揚長而去!
他沒有令人追逐,亦放走了隨那人而來,尚未殞命的蒙面人,南榮景須縱是想要追究,卻也是無力,當時他在城下,更在那為首之人的面前,中毒頗深,縱是吸入了解藥,亦需要時間恢復,趙昂從來無波的眼池酸澀無比,默默淌下淚來。
太后望著他,亦感到震動非常,絕色傾國的淑妃,一身纖弱的女子,浴火焚身、裙裾成煙,她彷彿看到了一隻火紅的蝴蝶,躍入了滾滾滔天的火海中,燦然消逝,用她脆弱的翅膀捍衛了她的美麗,用她燃燒的美麗拯救了所有人,這百年莊素的浩陽門,方避免了一場血腥,一場生靈塗炭!
當時,亦不免肅然起敬,她,是不是禍國妖妃,是不是妖星臨世,都已經不重要了!
大雪整整落了一夜,第二天亦有悉悉索索的雪珠子打落在殘敗的浩陽門前,來往宮人們清理著昨日的狼藉,不過一日,浩陽門大塊的青磚石便已是昔日的莊雅素重,彷彿昨日的一切從不曾發生,沒有祭壇、沒有大火、沒有硝煙,亦沒有縱身火海的傾國容顏!
寂靜,幾乎整個雍城,唯有雪片飛落的聲音,幽幽哭泣。
雍城林郊,山林靜謐,寂寥無音,落了整夜的雪,皚皚白幕令蒼茫山林煥然一新,只是林間深處,總是要寒一些罷了。
青衣男子匆匆而來,林中,早有一名貂絨黑袍的男子等在那裡,他負手而立,仰頭遠望,眼中有無限悵然。
「南榮公子?纖紜呢?」青衣男子自是歐陽夙,昨日的一場殺戮,令他略有疲憊,聲音沉啞了許多,南榮仔細一身黑袍抖動,在冷風中揚起雪屑紛紛,沉默不語。
歐陽夙驟然一驚,上前抓緊子修的領口,黑眸似仍舊燃著昨日的大火:「說!」
他目光毅然,眸色抖動,映著子修沉痛的雙眼:「我……我衝進火裡之時,卻並不見她!」
「不見她?」歐陽夙不可置信的望著他,他以為他的計劃天衣無縫,縱是玉石俱焚,或纖紜果真被執行火刑,亦都是有轉機的,他特意等了一夜才來見南榮子修,便是怕萬一有人跟蹤,可是……
他不曾想,今日一見,卻只有南榮子修一個人!
「什麼叫不見她?」歐陽夙更加拉緊了子修的衣領,子修眼中一片蕭瑟,彷彿被抽乾了身體,在歐陽夙的強力下幾乎仰倒:「無天將你給的月石粉(1)和硃砂粉全數灑在了祭壇火堆中,這我確信無疑,我亦隱蔽在祭壇周圍人群中,按照你說的,向纖紜潑灑了一身月石硃砂水,我自己亦是,一切都極其順利,只是不知為何,當纖紜躍入火海,我隨著衝進去時,大火中根本沒有纖紜!」
子修掙開歐陽夙,一拳重重揮在高聳的松柏上:「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發誓,我一刻沒有耽擱的衝上了祭壇,當時混亂,我甚至未曾受到阻止,可是……可是……」
歐陽夙彷彿被冷雪澆鑄,僵直的立在當地,他神情肅然,眼神卻騰騰如火:「你是說……」
子修猛地回身,突地,似有一分希望:「不過,那有了月石和硃砂粉的火溫果然不高,快速出入該是沒有問題,我便未曾傷了毫髮,纖紜自小與你練毒,該是懂得的,她進入火中,或許便立時明白了,也許她……也許她……」
想想又不禁暗下了眼眸,不對,不對!若是纖紜自己走出火堆,她沒有理由不被發現,沒有理由在眾目睽睽之下逃脫,除非……是如他們一般有了周密的部署!
歐陽夙亦想到這點,凝重眉眼暗光浮現,莫不是趙昂……
與南榮子修對視,心內湧起波瀾萬卷,看來自己必須回宮一次,以探虛實!
歐陽夙豁然轉身欲去。
「纖紜愛的人,是你吧!」突地,南榮子修沉痛的聲音落寞至極,蕭瑟的冷風,蕩起他深黑披袍。
歐陽夙腳步頓住,心中如冷箭穿刺,又似漾過波濤重重。
此時此刻,愛,似已太過沉重!
「你三年前退隱江湖,而她等了三年,盼了三年的人,是你,對不對?」串連起所有的一切,昨日的一場大火,似乎燃起舊日種種的糾纏:「纖紜曾對我說,不要再著青衣,原來,不是討厭,而是……刻骨銘心!」
他望著歐陽夙一身青衣洒然,在冷風中飄飛搖亂,眼神亦迷亂了!
歐陽夙站在當地,默然不語,纖紜,此生,他終究虧欠了她,腳步沉重移開,浩浩冷風,青衣蕩漾,南榮子修目睹他離開的背影,巍峨如巒的身姿高挺,他的沉默,已回答了他的所有,他站在原地,任由狂風灌入衣襟,火熱的心,終究冷透!
昨日,浩陽門外,纖紜從未曾有過的淒然眼神,從不曾有過的痛心疾首,他看在眼裡,突然懂得了,躍入火海之前,她說,來世再見!
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她,只想見到一個人——歐陽夙!
五味雜陳在心中反覆,風猶在,心已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