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夙凝眉,走近南榮子修:「南榮公子,可方便說話嗎?」
南榮子修對他並無好感,有了酒意,便更是著了臉色:「我與你有什麼好說的嗎?」
南榮子修飲一杯酒,冷夜寒風中,子修單薄長袍隨風飛動,他冷冷的笑,雙手撐住石桌:「歐陽夙,你可知道,三天後,纖紜……便要被執行火刑,以禍國妖妃的罪名,祭天!」
歐陽夙聞言,一驚,一步奪在子修身前,望著他:「你說什麼?」
南榮子修冷笑,唇角凝著醉意,眼中卻是驅不散的冷霜寒氣:「歐陽夙,你現在滿意了嗎?火刑,你可知道什麼是火刑?」
南榮子修舉頭望天,深深凝望的眼,被漫天星色刺痛:「三天後,浩陽門外,纖紜將會被帶到神壇之上,點起神壇上的火,將纖紜……活活燒死在祭壇之上!哼!愚昧的人,愚昧的人們啊!才會將這天災歸結在一個女子身上!」
「南榮公子,我來只是想問,那鄭國師是不是你爹串通了來陷害纖紜的?」歐陽夙見他已然醉了,並不想再理他的煩躁,索性單刀直入。
南榮子修回身望向他,他英毅的臉廓,削俊的眉眼,深刻的眸光,他一時迷惑了:「你……到底和纖紜是什麼關係?為什麼,有時候我感覺你們很像?有時候又非常不像?她一身用毒本領定來自你,想必她的武功也是你傳授的吧?我曾不止一次問過你,你們是不是師徒?可是,你都避而不答,難道……你們不是?」
歐陽夙垂眸,轉開話題:「你到底想不想救她?」
南榮子修苦笑一聲,晃悠的落座在石椅上:「我怎麼不想,若是可以,她若是肯,我不做這個南榮家大公子,不要傅南霜,令天下人罵我不孝之子,始亂終棄,我都無所謂!可是……」
「可是你不能反抗你的父親!」歐陽夙眼神肅然,一語中的。
南榮子修身子陡然一震,許久,澀然道:「我無能為力,從小,他就將我掌控在手中,我試圖反抗他,可是……我無能為力!」
南榮子修的臉,在月色星光下淒迷無比,雪色映照著他悲傷的眼神,歐陽夙看得出,他是真真愛著纖紜的,只是造化偏愛弄人,即使沒有自己,他們亦是注定的悲劇。
「你要不要救她?」歐陽夙沒有時間耽擱,更沒有時間與他對天長歎。
「怎麼救?歐陽夙,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爹做出的決定,無人……能夠改變,更加不會令他的計劃出現半點紕漏,他若想要誰的命,誰……就必死無疑!」子修放下手中酒壺,緊緊凝著歐陽夙的眼,此時似清醒了許多。
歐陽夙平靜道:「南榮公子,你是太迷信你的父親了,你不是不能反抗,而是從沒想過要反抗他,已是你的習慣,你現在只說你想不想救纖紜?」
「我可以為她死!」雪光映在子修眼中,晶瑩、明澈、堅決!
歐陽夙點點頭,定然的望著他:「好,幫我做兩件事。」
子修凝眉,不解。
「你能調動多少人?可能接近浩陽門神壇?」歐陽夙低聲問,眼光掃視四周。
子修亦隨著他的眼光望過去,這方才想到此處不宜說話,示意歐陽夙跟他來,南榮府,依舊歌舞昇平、管樂齊鳴,這靜寂的院落,便顯得格外冷清。
子修與歐陽夙走到後園偏隅的角落,方長長一聲歎息:「你說的對,從小我就不懂得反抗我的父親,有過的那幾次,也從沒有反抗到底。」
「南榮公子,我們的時間不多,請回答我,你能調動多少人?可能接近浩陽門神壇?」歐陽夙焦急追問。
子修落寞垂眸,唇際有顫顫一動,他轉回身,那背影便顯得孤郁至極:「實不相瞞,雖說我是南榮家大公子,可是……與我爹熟悉的都知道,我在我爹面前從來沒有說話的權利,他並不信任我,尤其這一次,他更加令人看住我,在皇上決定處決纖紜之前,不准我踏出府門一步!」
歐陽夙不禁一驚,他打量著眼前之人,他看似風光錦繡的外表下,卻沒想到有著如此的無奈與落寞。
「那麼就是說,你無權調動任何人?」歐陽夙眼神突地嚴峻,南榮子修回身,默然點了點頭。
歐陽夙沉了沉氣,急道:「那麼可能讓我與纖紜見上一面?」
子修苦笑,搖了搖頭。
「南榮公子,難道,你沒有半點辦法嗎?」歐陽夙從未感到如此焦慮,這幾天,他到處遊走,終於向人借到五百餘人,可他知道,在南榮景須的軍隊面前,這幾百人縱是江湖高手,亦不過如此。
他,還是需要有人能給他更大的支持,否則……他不知道計劃是否能順利執行!
「或許,有人可以。」南榮子修突地斂住愁緒,眼中閃爍一絲明光。
「誰?」
「我的弟弟,南榮無天!」子修急聲道:「無天是爹最寵愛的孩子,深得爹的信任,便是這一次與鄭子峰密謀,我想爹亦是不會瞞著他的。而無天自小沉穩,冷靜睿智,心地善良,這朝中誰都知道,南榮家二公子恐才是護國將軍府日後的主人!」
歐陽夙亦感到心頭一震,彷彿曙光重現:「那麼,他可願相助?」
子修點點頭:「能,只是這人馬……怕他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即使他能調動來,卻不敢保證人心齊!」
歐陽夙略一思量,至少,還可見上纖紜一面,至於人手,還好,還有那幾百人,總算可以一試!
「好,那麼南榮公子,一切便拜託你了。」歐陽夙望著他,堅毅目光懇切,到令南榮子修微微怔忪:「你究竟有怎樣的計劃?」
歐陽夙看看天色,已近了晨,恐這將軍府不能久留,只道:「計劃我定會告知南榮公子,只是此地不宜久留,明晚同個時候,我會再來,至於人手,我向人借了五百人來,總算能夠抵上一陣。」
「五百人?」南榮子修搖首:「你可知,我爹在天牢附近安插的兵衛就不止這些,那一天只恐怕不是千軍萬馬,亦是……」
說著,突地想到什麼,猶疑道:「況且,你哪裡借的五百人?據我所知,你歐陽夙三年前退出江湖,是因為……」
「別說了,總之,我借到了,到了那一天,還要公子幫忙。」歐陽夙打斷他,心中卻明白,自己退出江湖的真正原因,這世上並沒幾個知情之人,南榮子修既如此說,便顯然是調查了他,心內稍稍安穩,看來,即使南榮子修將自己說的再是不堪,他終究還是南榮家的大公子,他的心思之細,行事之密,怕也不在南榮景須之下!
歐陽夙轉身欲去,南榮子修卻叫住他:「歐陽夙,你究竟是怎樣借了那五百人?你不會……是重出江湖了吧?」
說著,不禁眉目一凝:「若真如此,可不是件小事,恐怕你……」
不待他說完,歐陽夙便一個飛身,躍出密匝的後園小林,細雪紛紛抖落,落在南榮子修眼前,瞬間不見!
此時,酒亦醒了不少,細細回味起歐陽夙的一番言語,他不得不欽佩歐陽夙的膽量與氣魄,真真不愧曾風雲一時的「毒聖」,心內陡然一定——要救纖紜,一定要救她!
※
次日夜晚,歐陽夙來時,南榮子修身邊果然多了位少年,曾經,在南榮府時,他並未與他真正見過,偶爾錯身而過,並未放在心上,今日乍見,卻覺那少年相貌英俊,清逸絕塵,一雙雋永如玉的眸子更似隱著天地卓然的高貴光芒,雪夜,那一雙眼,便格外明亮。
對他,似曾相識!
然而時間不待,他沒有太多時候可以耽擱,無天顯然知曉了一切,神色卻是暗沉沉的:「歐陽先生,大哥已和我略說了,我對你們的計劃沒有興趣知道,只是,人手由爹統一調動,我無權干涉,而至於天牢……」
無天歎息道:「卻恐怕……更加不易!」
「無天,大哥知道,你亦不相信什麼妖妃禍國之說,那麼你便要看著一個無辜女子這樣慘死嗎?」子修扣住弟弟的肩,急切道。
無天瞭解哥哥於纖紜的情感,只淡然道:「大哥,我當然知道,沐淑妃是被陷害的,而陷害之人就是爹!那麼大哥,你也該知道,爹……是不容反抗的!」
「從小爹只信任你!」子修略有激動,來前,無天並未允諾行或是不行,他便全當他應下了,卻不知,竟是如此!
「大哥,你不要忘記,你……姓南榮!而我,也是!」無天有著與他年紀極為不符的成熟與鎮靜,歐陽夙看在眼裡,更感到這神情與氣度哪裡曾見?若非事實擺在眼前,有這般靈秀於天地氣質之人,他絕不相信,會是南榮景須之子!
「那麼二公子便是不肯相助了?」歐陽夙冷了聲色,無天望向他,暗沉沉的天色映了他的臉色,便陰鬱作一片:「歐陽夙,毒聖,叱吒一時的風雲人物,請問此事與你何干?」
「淑妃乃我故人之女。」歐陽夙道,無天笑笑,眼神探究:「故人?何人?」
歐陽夙一怔,這少年犀利的眼神、探尋的口吻,皆與他這樣輕的年紀極不相合,他的一字一句,一言一行,都透著周密與謹慎,難怪,南榮子修會說,他,才是日後南榮家的主人!
「恕在下不便相告!」歐陽夙冷聲道。
「哦?」無天錦袍一甩,唇際有淡淡笑紋:「那麼,亦恕在下不便相助!」
轉身便去,南榮子修拉住他:「無天,你不是這樣冷血無情的人,今天是怎麼了?」
「大哥,你不是這樣敵我不分之人,遇到那女子後,又是怎麼了?」無天對上子修焦急的眼,眼中是動搖的。
子修歎道:「無天,你不是一直勸我善待大嫂、安穩傅家嗎?那麼,若你幫我這一次,我向你保證,日後,傅南霜一定成為你真正的大嫂!」
天幕沉得幾乎塌陷下來,唯有幾點微弱得星光猶自掙扎在天盡頭!
明日,定會有一場大雪落下。
無天望著子修,大哥亦是傲氣的男子,這般祈求的眼神,並不多見,終究舉頭,深深吸一口氣,道:「好,我幫你這一次,只是……」
轉眼望向歐陽夙:「你叫我放去祭壇的東西我可保萬無一失,但是淑妃,你不能見!」
「為何?」歐陽夙不解,無天挑唇笑了:「你『毒聖』的武功亦不是浪得虛名,我……不能擔了這樣的風險!」
歐陽夙心內又是一震,南榮無天淡笑的眉眼,縝密的心思,完全不似十四歲的少年,他的心思遠在南榮子修之上,他的從容淡定卻只怕是南榮景須亦有所不及!
突然,覺得很可怕,若是纖紜僥倖逃過這一難,他一定要帶她遠走高飛,絕不能再令她有復仇的念想,她將要面對的人,實在令人毛骨悚然!
歐陽夙只得答應下來,將兩包東西交給南榮無天,待無天轉身去了,他方才與南榮子修詳細說起他的計劃來!
南榮子修越聽越驚,不可置信!
而成敗在此一舉!歐陽夙心內亦是跌宕起伏的——纖紜,但願我還能用一生,來還你三年的等待!
…………
下章將開始《音塵絕》的最後一個尾,《魅妃》的上部,也便結束了,下部戰火燒更加緊張精彩!再次感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