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議論紛紛,南榮景須顏面盡失,纖紜聞之,仔細思來,方體會了趙昂的一番用心,他刻意托著婚事不提,直到向來自負的南榮景須失去耐性,一來,冊妃一事已籌備大半,不可撤銷,二來,南榮景須忍耐已在極限,定然當朝欲給趙昂難堪,卻不想是自取其辱,再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在眾臣面前,睽睽眾目之下,以南榮菡煙之疾為由拒婚,以南榮景須個性,定然憎恨楊家的目中無人,不予顏面,如此一來,想必南榮家與楊家勢必水火,那麼日後,無論如何,也不怕楊家被南榮家拉攏了去。
此一舉三得之法,不得不令纖紜佩服趙昂之心思縝密、用心至深,然,欽佩之餘,亦有冷冷寒意在心——這樣心思的男人,究竟……又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他的話,有幾句可信,又有幾句不可信?
她實在看不清楚!
時近十二月,冬氣已寒得刺骨!
南榮家小姐曾患「陰陽毒」,更有不育之說不脛而走,朝內朝外,民間宮裡,一時傳得沸沸揚揚。
十二月中,第一場冬雪落下的時候,純白天地、銀裝素裹,那夜,大雪落了整整一夜,將沉寂天幕飄得凌亂。
次日一早,陰霾依舊滿天,南榮府上下更陷入一片淒哀震動之中。
沉沉落雪的冬夜,南榮菡煙割腕橫死在閨房之內,當侍女雲蘭發現時,鮮血已流了滿地,染紅了冷青色石磚地,水綠色衣袖亦被鮮血染上了觸目驚心的紅!
大夫趕到時,已不能救,南榮菡煙是南榮景須唯一的女兒,自小甚是疼愛,南榮景須大慟,鐵拳幾乎握碎,老淚縱橫,縱是自己權可傾天,亦已救不回心愛的女兒!
飛雪落滿屋簷,落滿了哀涼的南榮府,大喪之日,白色綾綢掛滿府院,與融雪相映成淒,雪白與綾綢烈烈而舞,在風中散作淒厲的嚎叫!
南榮夫人早已哭得雙目紅腫,南榮景須目光呆滯,冊妃前夜,南榮府便在哭泣與哀痛中度過。
「沐婕妤到。」
一聲驚動靈堂上肅穆的安寧,南榮景須冷目一肅,粗眉揚起,只見纖紜一身素白,傲雪欺霜,神色端持的走進靈堂來,南榮家上下沉沉施禮,纖紜免去,目光對向痛在眉間的南榮景須:「南榮將軍還請節哀。」
南榮景須冷冷一哼:「多謝婕妤關心。」
纖紜持香在靈位前拜下,白色綢幔,凌風而動,確實慟人心懷。
才起身,南榮景須便沉聲道:「要說小女有這般下場,還要多謝沐婕妤所賜,南榮景須在此……『感激不盡』了!」
「爹……」
「你住口!」
南榮子修正欲拉住近來燥怒不堪的父親,卻被南榮景須一句喝住,南榮無天亦拉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不要插口,子修只好退在一邊,凝眉望著纖紜。
纖紜目光在子修身上微微一掠,隨即柔和下許多,望向南榮景須:「南榮將軍此話怎講?」
南榮景須冷哼道:「聽說婕妤近來與楊辰妃走得甚是緊密,只恐怕這其中有些說不得吧?」
纖紜望著他,須臾,緩緩轉身,踱步在子修身前頓住:「南榮將軍這話可奇了,後宮之中姐妹間常走動走動,有何不妥嗎?」
眼光略微一側,對上子修關切的目光,他的眼神依舊溫潤,只是多了幾分哀傷與焦慮。
說起來,她唯一覺得愧疚之人,便是南榮子修,她亦沒曾想南榮菡煙竟會如此剛烈,輕聲一歎,道:「南榮公子還是多勸下將軍,勿令他太過憂心了。」
說著,便突覺肩上一緊,隨即尖銳的疼痛便自肩頭傳遍全身,纖紜回身望去,只對上南榮景須一雙被血絲染成血紅的眸子。
「南榮景須,你不要忘記你我的身份!」纖紜不動分毫,亦示意站在門外的侍衛不必慌張,南榮景須緊扣纖紜的手,幾乎深入到纖紜的肌膚骨血中,彷彿要將她撕裂一般!
「沐纖紜,你記住這種痛,我南榮景須發誓,日後,定要你比著痛上千百倍!」豁然鬆手,纖紜肩際立時火辣的疼,直入到心間去,額上冷汗涔涔滲出,卻依舊雍容回眸,淡淡道:「那麼,纖紜便等著那一天!」
轉身走出靈堂,肩上的痛似火燒一般,彷彿鎖骨皆要裂開。
望著她飄然而去的素白背影,子修上前一步:「爹,何以見得便是沐婕妤?況且,菡煙的病情,她又如何知道的那般清楚?」
南榮景須冷冷一哼:「哼,那便要問問那位被你舉薦入宮的歐陽御醫了!」
子修一怔,父親冷厲的眸便狠生生望過來:「子修,你做任何事前都不與我商量,我不怪你,可是你應該有最起碼的分寸吧?那個歐陽夙,除了是毒聖之外,還有什麼身世背景你可曾好好調查便送他入宮去?一個閒雲野鶴般的人物,三請五請都請不來的人,為何會甘願受宮廷束縛,你……都想過沒有?」
子修略略低下頭,不語。
其實,他怎會沒有想過,只是他與纖紜……想來,心內亦有灼火躥動,這一次,若果真是歐陽夙將菡煙病情告知給纖紜,再由纖紜告訴給楊辰妃,因此而致南榮家與楊家結姻失敗的,那麼歐陽夙的目的又是什麼呢?他一度認為,若歐陽夙果真是纖紜師傅,是他叫纖紜陷入到這一切的痛苦中,那麼,自己……應該救纖紜,不是嗎?可是纖紜是那樣冰雪聰明的女子,又為何一定要受他的擺佈與指使?究竟……是不是有什麼把柄在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