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夙眉目深深,纖紜,為什麼你一定要這樣極端?為什麼……我們不能相愛,就注定一定要分開?
「纖紜……」
「出去!」纖紜別過身子,淚水落如雨下:「歐陽夙,你進宮來,是為了她是不是?你怕我傷害她,你怕我為難她是不是?」
痛已入心,便麻木無覺。
「纖紜,放過自己,好不好?」歐陽夙垂首,自與纖紜相見,似乎滿心皆是無奈的歎息。
纖紜不語,隱忍的抽泣,令雙拳握緊。
放過自己!歐陽夙,你又可曾放過我?我也恨自己,我也討厭這樣的自己!
許久,只有冷冷的靜默,燭光幽幽,亂人心思。
歐陽夙望著她纖瘦柔弱的背影,這世上,也許只有他知道,纖紜看似堅強的外表下,那顆心如琉璃易碎,她需要呵護,可是……卻沒人能夠給她,從前還有自己在,可是如今的這個局面……
緩緩轉身,一步步走出殿外,沉重的腳步聲,踏碎纖紜所有希翼!
歐陽夙走出殿來,芊雪與莓子還候在殿外等候,歐陽夙望她二人一眼,隨而道:「那藥過一下,再為婕妤服食一次。」
莓子點頭應了,芊雪望著他,望著他疲累糾結的眉心,這樣憂慮的眼神,她極少見到,只有奏起那首《上邪》時,他才會偶爾流露這樣的神情,從前她只道是觸景傷情,可是今天……
她望望內殿,再望回在歐陽夙臉上:「大哥……」
歐陽夙微微歎息,不語。
莓子見狀,忙道:「芊雪,我先去看看婕妤。」
芊雪點頭,待莓子進去,方向歐陽夙走來:「大哥,你終於來了,可是……你怎麼會……」
「芊雪,不要問了,是大哥沒有照顧好你。」歐陽夙沉斂的眼睫遮覆著眸光,芊雪心中一暖,唇邊笑意柔柔,輕輕靠在歐陽夙肩上,聲音哽咽:「大哥,芊雪原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歐陽夙身子一動,將芊雪輕輕推開,澀然一笑:「芊雪,沐婕妤有為難你是不是?」
芊雪微微驚訝,淚光晶瑩欲落:「沐婕妤性情古怪,卻不知我是哪裡得罪了她。」
言語間,有淡淡試探,歐陽夙凝眉,轉身,望著天際墨空一色,唯有月光微露點點清白。
芊雪望著他,如此落寞的背影,如此孤寂的歎息,令她淚水奪眶而出,倏然衝上前去,緊緊擁住他:「大哥,帶我走好不好?我不要在這裡,不想在這裡,我只想跟大哥在一起,過清貧的日子,沐婕妤……沐婕妤她心腸狠毒,不會放過我!她根本就是……」
「芊雪!」歐陽夙掙開她的懷抱,轉身望向她,深邃的目光裡竟有迫人寒意:「不要這麼說!」
芊雪一怔,漣漣淚眼被那突如其來的森寒凝凍,她凝望著他,望著他一臉肅重,心底猜疑倏然變得明朗清晰:「大哥,你……你認識她,是不是?」
顫抖細弱的聲音,幾不能聞,淚水落在裙衫上,瞬間不見。
歐陽夙望著她,她眼神殷切,嬌唇緊咬,柔弱的身子在夜風中微微抖動。
歐陽夙輕輕低下頭,他不能否認,纖紜,亦是他心裡不可觸及的疼痛:「是,沐婕妤乃我故人之女!」
「好個故人之女!」
突地,內殿女子聲音破夜而來,芊雪與歐陽夙回頭看去,只見纖紜一身雪紗飄白,柔麗俏楚,面色蒼弱,卻絲毫無礙她一雙冰眸澈澈,凍人心骨!
歐陽夙一驚,芊雪更驚訝得忘記行禮,纖紜緩步踱出內殿,眼神望在二人訝然的臉上,唇邊卻只有冷冷笑意:「莓子,給我教訓她!」
凝在歐陽夙臉上的眼神,幽幽移向芊雪,莓子一怔,纖紜淡淡道:「才幾天而已,就這般忘了規矩?還是……覺得有人能為你撐腰,而不把這『關雎宮』放在眼裡了?」
芊雪這才驚覺,悚然跪下身去,忙道:「婕妤恕罪,奴婢只是……只是……」
萬語千言似都不是任何理由,說不定,理由反會令她更加生氣。
緊緊咬唇,身子顫抖,纖紜回身望向莓子:「還不動手?難道叫我親自教訓她嗎?」
莓子慌忙應聲,正欲上前,卻見纖紜玉手微揚,已然向芊雪揮去。
夜如涼水,掌風更寒,芊雪緊緊閉目,耳邊卻只有風聲驟然停住,許久,皆只有燭焰燃燒的嗤嗤聲,在外殿偌大的堂上,尤顯得清晰。
芊雪緩緩睜眼,卻見纖紜蹙眉仰首,冰澈的寒眸,落下清淚兩行。
她抬首凝望著歐陽夙,歐陽夙亦低眉望著她,右手緊緊攥住了纖紜下落的手腕,芊雪心底一舒,大哥,你終究是向著我的,對不對?
纖紜冷道:「你不讓我打她是不是?」
「纖紜,何必如此?」歐陽夙目色糾纏,燭火跳躍在眼神中,幾乎熄滅。
「哼!好!好!」纖紜甩開歐陽夙攥住自己的手,淚眼凝結:「歐陽夙,我不打她,來人!」
向殿外一聲呼喝,喜順慌慌忙的跑進來,在外殿門口呆了數時,幾人對話也有幾分聽在耳裡,此時進來,難免緊張:「婕妤吩咐。」
纖紜望著歐陽夙,清冷的目光,挑釁的意味,卻仍有淚掉落唇際:「把她給我帶下去,此女心懷不軌、行為不端,以夾竹桃葉毒企圖謀害嬪妃,發由……宮刑司重重治罪!」
「婕妤,婕妤,奴婢冤枉,冤枉啊……」芊雪大驚,身子已然虛軟無力,抬首望向歐陽夙,歐陽夙亦是一驚非小,他亦不曾料到,纖紜……竟會如此!
喜順與莓子互望一眼,皆是驚駭的,平日裡,雖說纖紜少言寡語,性子冷僻,卻也並非外界所傳那般陰毒之人,可是今天……
來不急多想,喜順連忙向外招呼:「來人……」
殿外,四名侍衛齊步而來,跪倒在地,纖紜不語,只示意起身,喜順便道:「將此女押下,發給宮刑司處置!」
領頭的一名侍衛略一猶豫,大瀛朝律例,後宮女子,除皇后外,不得擅自處置宮人,需由皇后懿旨或皇上聖旨方可!
纖紜目光凌厲望來,一一掃過四名侍衛:「怎麼?要我去向皇上討個聖旨,你們才肯動嗎?」
四人心中一顫,連忙恭敬道:「萬萬不敢,請婕妤恕罪。」
說著,便將芊雪押住,向殿外扭去!
誰不知,如今沐婕妤寵冠六宮,皇帝可為她自民間廣選侍人,莫說是皇后,縱是先前的楊辰妃亦不可有如此風光,如今「關雎宮」一言,怕是勝過良臣千句萬句!
「不,婕妤,奴婢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啊!」芊雪一聲聲哭喊,歐陽夙上前一步,卻感到背心處微微一痛,他回身,只見纖紜白衣翩然,舉手直向自己背脊,冷夜寒光,她手中握著的一管碧綠被夜色染得淒涼!
纖紜手握玉簫,眼光如刺的望著他:「歐陽夙,若你要救她,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玉簫生寒,寒若冰霜!
歐陽夙怔在當地,芊雪亦停止了哭泣,她望著他,望著歐陽夙漸漸妥協的腳步,近乎穿心的痛,令她不可置信眼前的一切!
她的大哥,為了沐婕妤……而停下了腳步嗎?
虛軟的身子,幾乎被拖著走出殿去,芊雪的目光始終流連在歐陽夙靜靜的背影上,眼角餘光有沐婕妤得然的笑意,屈辱與嘲諷令她眼前一黑,夜的冷,便再也無覺!
「纖紜,一定要這樣嗎?你一定要讓她死你才甘心?」歐陽夙極少有的疾言厲色令纖紜身子一瑟,他為了她而吼她,為了她……而對自己板起了面孔嗎?
「對!我就是要她死,我就是要看著她死在你的面前,我才開心!」胸中暗流洶湧,冰雪目光,已霜痕纍纍,幾乎劃破眼眸!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纖紜,別再這樣折磨別人,也折磨你自己!」歐陽夙早已忘記了這廳堂中,還有一個莓子,莓子極是識趣,聰明的悄悄走向殿門口,將殿門掩住,纖紜望了一眼,卻笑得更加冰涼:「歐陽夙,你失了理智了是嗎?芊雪讓你擔心了,讓一向嚴謹的你慌張得忘記了這殿中還有一人!」
歐陽夙上前一步,扣住纖紜柔弱的肩:「纖紜,芊雪是無辜的,你與我的恩怨……」
「她無辜!」纖紜再次掙開他的手,沾濕的雙頰,淚跡已然乾澀:「歐陽夙,你好殘忍!她用毒害我,你卻說她是無辜的!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是不是?你可以看著她害死我,卻不能……看著她罪有應得!我能死,而她不能……是不是?」
歐陽夙心中一震,纖紜近乎崩潰的神情,痛入骨髓的一字一句,又如何不如鋼刀,切割著他的心!
「纖紜,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過,若是芊雪所為,我亦不會袖手旁觀,可若你錯殺了她,那麼……我……也絕不會原諒你!」歐陽夙一頓,終究出口!
纖紜腳下一陣不穩,幾乎向後仰去,她不可置信的望著他,望著他深深沉斂的英毅臉廓,他的眼神過於公平,便如……他的一言一語!
可是,她要的不是公平,不是……這樣的公平!
這樣的公平於她來說,便已經是輸了!
「歐陽夙,我恨你!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纖紜舉手,玉簫橫握,雙手猛力折去:「歐陽夙,我與你……恩斷情絕!」
碧玉斷裂的聲音,刺破夜色冷冷的孤郁!
歐陽夙大驚,轉瞬之間,一管晶瑩剔透的美玉碧簫,已然斷作兩截!
他還清楚的記得,那是他親手送與她的簫!
碧簫啷當落地,遺落滿地恨意,傷心欲絕的女子,轉身而去!
歐陽夙心若刀剮,一寸寸凌遲著殘存的意識!
她恨他!
他曾多麼希望她是恨他的,可是……當她真正說出口時,竟是令人窒息的劇痛!
他緩緩低身,將兩斷碧簫拾在手中,碧簫冷若冰霜,猶若他此刻的心境!
恩斷情絕!便是斷了這簫,絕了這夜嗎?
身後,有殿門微微開啟的聲音,歐陽夙向後看去,糾痛的眉目,豁然變作冷冷肅然!
只見,殿外緩步踱進一名女子,一身莊貴的軟緞絲綢裙,繡了芙蓉綻放碧水——正是紅綢!
歐陽夙緩緩起身,手中斷簫緊握,眉心擰做繩結!
紅綢,三年過去,她風韻更盛當年,潤笑的眉眼,平靜望過來,歐陽夙握緊手中斷簫,看著她,卻早已不似三年前的眼神!
初識紅綢,她還是「風月樓」嬌弱的歌姬,也曾對她一見傾心,卻於歲月中,這情早已淡去了,與她重逢,是如是涼秋,她滿目淒涼,滿心怨恨,也是那個秋,他遇見了纖紜,今天,秋霜依舊寒重,紅綢的眉宇間既多了幾分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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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開始《相思劫數》的最後一大章《情何堪》,另外推薦完結文《三嫁皇妃》《胭脂色》《我在香榭麗捨等你》等,望大家多多留言多多支持啊^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