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這個夢中縈繞、三年刻骨的聲音,縱是天地劇變、山崩海嘯亦不能忘卻的聲音,她無需回頭,也可以辯得。
三年了,他的聲音依舊是淡淡的,清爽的,又略帶深沉的。
「我就知道你會來。」纖紜指尖兒冰涼,幽幽回身,淚水滴滴落下,簌簌有如珠玉凌亂碧盤。
歐陽夙微微一怔,三年之後,再度相對,卻不想那一眼,竟是望穿了三年相思、三年苦楚、三年風月的淒涼,眸水如斕,破碎在彼此對望間,往事如風,吹散在眼中心裡。
「纖紜,你瘦了,也長大了。」歐陽夙聲音幽幽,略染風霜的眉眼,卻不著歲月半分痕跡,散發青衣,俊毅臉廓,如刃薄唇抿著月的清華,挺直的身姿,若青松孑立夜幕,風度翩翩猶似當年。
纖紜望著,目光恍惚,悵然若失:「你是來找我的?還是芊雪?」
涼涼的聲音,沁在夜風裡,更如冰水,歐陽夙淡淡垂眸,道:「纖紜,你何必故意這樣說呢?」
「何必?」纖紜緊緊咬唇,強忍之下的淚意,竟更如風暴,湧出眼眶:「我何必?哼!難道事到如今,我還能自作多情的以為,你只是為我而來的嗎?若是如此,三年前你就不會走!」
纖紜吸一口氣,冷風便灌入心裡:「三年前,你不辭而別,又可知我這三年是怎麼過的?你可以背棄你的承諾,可以忘記你曾說過的每一句話,可是我不能,我忘不了你,我恨我自己!」
一身雪白猶似飄零的孤雪,在夜色中猶為突兀。
歐陽夙望著她,墨色夜眸中,儘是蕭索,他輕輕歎息,低聲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纖紜,我說過的話,我不會忘記,只是……」
「那麼你為什麼要走?你說過,永遠不會離開我,永遠不會不要我,可是……你一走三年,杳無音訊!這三年來,你可曾還記得有一個我?」纖紜撐住琴台,淚水落下眼睫,絕色容顏被沁得光影斑駁。
歐陽夙凝眉,深深的望她,欲言又止。
他薄唇微動,卻終究無語。
夜風涼如霜水,夜色冷如凝輝,還是那一雙青白身影,青的依舊飄逸,白的依舊翩然,可卻為何,那青色中多了猶豫,那白色裡見了淒涼?將濃濃夜霧渲染上一層淡淡淒楚。
許久,歐陽夙方歎息一聲,道:「纖紜,你這又是何必,當年我便說過,我定會照顧你、保護你、憐惜你,可是,我只能是你的歐陽叔叔,只能是你的長輩,我們之間……不可能!你又何必這樣執著?」
「三年前,你為何要走?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會眼看著我淪落為舞女歌姬,還能不辭而別,那不是你,不管你是歐陽夙,還是歐陽叔叔!」纖紜並不理會他老套的勸說,積壓在心內三年的疑問,她定要問個清楚!
歐陽夙一驚,眼神幽然一暗,彷彿三年前的流光往事,歷歷在目,他緩緩低下頭,目光閃躲:「纖紜,三年已去,追究往事,又有何意義?纖紜,其實,你身邊並不止我一人會憐惜你,保護你,我知道,這三年來……」
「你說南榮子修嗎?」纖紜凝著他,唇際冷牽:「莫說我於他有無感情,就只說我們之間的恩怨,歐陽夙你該最是明白的,你想,我們……可能嗎?」
「可是纖紜,他卻肯為你付出一切,他是愛你的!」歐陽夙放低了聲音,眼神微悵:「纖紜,在這世上,若得此一人,如何難尋,為何不去珍惜?」
「珍惜?哼!他若真的愛我,就不會連同你一起騙我!」纖紜冷冷一笑,淚已凝霜:「歐陽夙,你只會說別人,不會說自己嗎?我也肯為你付出一切,此生此世、此情不渝!可是你呢?有珍惜我嗎?會……愛我嗎?」
歐陽夙豁然怔忪,望著女子嘲諷的冰冷目光,終究微微垂首,默然長歎:「纖紜,相信你終有一天你會懂的,又何必為了仇恨而入宮來,如此糟蹋自己?」
纖紜搖頭,淚已落盡:「沒有你,生命如死!我又何必珍惜自己?」
轉眸望他,撕痛的心更如刀絞:「歐陽夙,是你讓我知道這世上還有陽光,是你讓我知道,這世上還有愛,可是當你將那縷陽光收回的時候,沐纖紜就已經死了,她,只會因你,才珍惜自己!」
歐陽夙心內大慟,這樣的纖紜,絕不是他想要見到的!
三年了,原以為三年過後,彼時年少的她,定會淡薄了,卻不知重逢之時,目光交匯,她的愛,非但未因時光的流逝而去,反而更加深刻濃郁。
他亦聽子修所言,她曾唱了整整三年的《盼相逢》,每每聽到,俱是催人淚下的音律。
歐陽夙緩緩閉目,耳畔簫聲響起,心中頓時一刺!
那婉轉悲淒的簫音,飄渺入心。
《上邪》!三年來,再未曾有人吹奏出的天音韻味,今日忽聞,卻徒增傷感。
歐陽夙睜開眼睛,望纖紜一身雪白,背向自己,流風蕩起裙裾翩飛,雪白綾綢舞動落花旋旋,香便滿懷,沁人心脾!
若不是那一雙凝淚的眼,若不是那一曲慟心的歌,這夜,原是那般美好的景致!
歐陽夙舉步向前,修長手指搭上涼冷琴弦,指尖撥動,皓音倏然入雲,碧透霄漢,琴聲杳然,忽近忽遠、如歌如泣,厚重中亦有憂傷淙淙。
淚水再度滴落,纖紜握住玉簫的手,冷冷顫抖,那音便更添一分悲涼。
淚,滑下簫管,沾濕裙裳。
竟忘了身在何處?仿似回到了那些相依相伴的日子,那些琴簫和鳴,沒有恨,只有愛和溫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