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蓮靈輕輕一笑,目光遠眺海面,風平浪靜,如同她平靜如水的臉,倏地偏頭看葉薇,說道:「你說錯了,不是我要殺她,而是我們要殺她。」
海風吹亂葉薇的髮絲,迷亂了視線,半隱半現中,她好似看見女人陰狠的臉,海風過,髮絲順,眼前一片清明,她又什麼都沒看出來,依稀是她溫婉靈氣的臉龐。
葉薇收回視線,冷冷道:「過去怎麼樣我無從得知,只是現在,我不喜歡殺人,仇人也好,恩人也罷,她不惹到我,我沒必要殺她。」
孟蓮靈則微笑道:「你忘了,殺了她,你就是國際第一殺手。」
「她不死,我也是第一。」葉薇辯駁,聲音沉靜,語氣銳利,清楚地指出孟蓮靈的問題並夠不上問題,「這些對我來說不重要,事情都是你們在說,事實如何我並不瞭解,你和墨玦美人的話,我都暫且聽之,並辯駁你們,並代表認同你們所說的事,我只會根據自己的心來判斷是非黑白。」
「你以為我們會騙你?」
葉薇搖頭,「不是,不管是誰對我說什麼,我都暫且聽之,只是當成一個參考,即便你們一百個人說同樣一件事情,我若覺得不可信,那也白搭,並不是針對你們,誰都一樣,蓮靈,希望你能瞭解一個記憶空白的女人,她所面臨的迷茫和困境,所以,別再和我說以前的事。我剛醒來的時候,的確很想知道自己是誰,為什麼在這裡,墨玦美人說我們是夫妻,我一直在問自己要不要信他。我那時候極度地想知道過去到底發生過什麼,為什麼我會失憶,我的記憶裡曾經有誰。但是,我現在不想知道了,與其聽你們說,我寧願自己想起來。」
孟蓮靈聽出葉薇話裡另外一層意思,記憶空白的她,除了自己,誰也不信,這就是保護自己最好的法子。
孟蓮靈理解地笑笑,忍不住問,「你信玦哥哥,不是嗎?」
「他?你說哪一件事?」葉薇反問,心中卻冷笑,她又怎麼會知道她信墨玦哪些,不信墨玦哪些?
「玦哥哥說你們是夫妻,你信了。」孟蓮靈始終保持著最完美的微笑,很友善。
「難道我們不是?」葉薇又反問,戲謔地看著她,眸光卻無一絲笑意,只是悠悠轉轉著絲絲寒芒,冷而硬。
「當然是!」孟蓮靈肯定地回答,似真似假地嬌嗔,「我只是抗議你的不公平待遇啊,你信玦哥哥,竟然不信我。」
葉薇偏過頭去,眸光不悅散了,餘下淡淡的笑,「我信他,只是感覺到他至少有一分誠懇和真心,倘若不然,我何必冒險?」
她們這樣的人,最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即便失去了一切,有些很本能的東西依然存在,不是說抹滅就抹滅的,孟蓮靈和墨玦不一樣。
「說得有道理。」孟蓮靈一笑而過,「那好,過去的事就不提了,你要知道什麼就問玦哥哥吧,免得我說錯話了讓他罵。但是,我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真的對十一沒印象了嗎?」
葉薇搖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她到底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要這麼急切地找她?這麼想要她的命,她挖了你祖墳啊?」
孟蓮靈笑容一滯,葉薇說話素來犀利,一時沒收住聲音,她也不怕孟蓮靈真的生氣了,對她來說,孟蓮靈還不算熟人,外人的情緒她一概不負責。
「這個人,對我很重要,我一定要找到她。」孟蓮靈沉聲說道,她尋覓了數年,也曾經想要利用墨家兄弟去殺她們,但一直找不到借口。
葉薇和十一行蹤成迷,她想殺十一,墨老大和墨玦都不知道,她從來不讓他們知道這件事,所以她一直秘密尋找,沒有他們兄弟的幫助想要找葉薇和十一非常困難。
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墨老大一直追尋她們的下落,幾乎繞了地球跑一圈卻不始終不見人影,這一次第一恐怖組織和黑手黨、龍門的事鬧得道上人盡皆知,她才有了確切的消息。她想要借刀殺人,除非就是要製造葉薇和十一傷了她的假象,讓墨曄或者墨玦出馬殺了十一。
可一直尋不到機會,即便知道她們在A市,在倫敦,因有墨家兄弟插手,孟蓮靈不敢太過高調,只能暗中疏通路易斯,進一步讓路易斯下台,甚至好幾次把路易斯的消息洩露出去,試圖讓十一和葉薇追殺路易斯,她好尋一個機會下手,無奈一直沒能如願。
直到這一次,墨家兄弟布了陷阱,抓了葉薇,她一聽說消息就立刻趕來小島,卻發現只有葉薇,而且,墨玦竟然還把葉薇當寶貝,誰也不能碰,葉薇她不關心,她關心十一的下落,然而,墨曄卻告訴她,十一從城堡中逃了,並不在他們手裡。
她派人暗中查了十一的下落,得到的消息全部是沒用的,她也失蹤了。
孟蓮靈做事素來步步為營,小心謹慎,沒有把握的事情,她不會輕易嘗試,這一次是她唯一一次沒有把握的仗,十一不死,她的心魔一天不滅。
如今唯一能給她線索的就是葉薇。
葉薇和十一的情誼只要在道上稍微混上一段時日的人都略有耳聞,她們的感情據說凌駕於愛情親情友情之上的第四種感情,十一若在外,葉薇被她們控制住,她始終會來救她。
所以她才會想方設法,取得葉薇的信任,但事實上,葉薇比她想像中要難纏十倍。
葉薇看著她多變的臉,暗忖著,孟蓮靈果然很恨十一,看神色也知道了,她對她們之間有什麼恩怨並不太想知道,反而是,「你怎麼不讓墨家老大幫你查?」
「不行!」孟蓮靈一口否決,因否決得太快,聽著反而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葉薇大奇,這事稀奇了。孟蓮靈也察覺到自己的口氣有異,笑得很勉強,「你若對她沒印象就算了,這是我的私事,不想讓曄知道,你能答應我別告訴玦哥哥嗎?」
葉薇攤攤手,無所謂,「放心,我不八卦。」
孟蓮靈安心了,凡事適可而止,她是聰明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笑著拍了拍葉薇的肩膀,「我們去那邊島上逛逛。」
「客隨主便。」葉薇一笑而過。
山上地牢,克萊爾醫生給捲縮在一邊的十一注射了鎮靜劑,她終於慢慢地沉靜了,陷入了自己的黑暗世界中,身子依然保持著捲縮的狀態,如被遺棄的小獸。玻璃鏡面上又多了不少血跡,墨曄蹲下來,看著沉睡中的十一,沉聲問,「她怎麼突然變成這樣?」
克萊爾醫生也不知道,丁克考慮一下,說道,「是不是突然受了刺激?」
墨曄低頭看著自己胸前的薔薇花,這是很小的時候他身上就有的刺青,除了墨玦和孟蓮靈,丁克,沒有人知道,十一剛剛看到這朵薔薇花表情顯然不對勁,為何?
他想不明白,丁克看他的表情也不敢多說什麼,墨曄問克萊爾醫生,「她怎麼樣?」
「只是一時氣血不順,並無大礙。」但身體上的毒素已超過她能承受的極限了,她的身體已在嚴重的潰敗中,誰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這話已和墨老大說過,他選擇漠視,又或許說,他不在乎。
墨曄嗯了一聲,「丁克,命人在這裡添一張床。」
丁克詫異,他和克萊爾相視一眼,不太有異議,只能出去,克萊爾醫生也識趣,退了出去。他凝眉看裡頭的兩人,一個躺著,一個站著,似乎不會有交集的兩個人,怎麼給他的感覺卻大不相同呢?
好似……
他搖搖頭,隨著丁克一齊上去,並關了聲音傳播器,下面固若金湯,氣溫又太冷,都是關押一些重要囚犯的地方,極少有人下來。唯一的一台監控器被十一打碎了,上頭只通過聲音傳播器直到下面的狀態。
墨曄冷冷地看著十一,片刻,蹲下身子來,小心翼翼地翻過她的身子,她瘦了很多,聽克萊爾醫生說過,她幾乎沒怎麼吃東西,身體抵抗力又差,他觸摸到她的額頭才發覺,她在發高燒,剛剛打鬥糾纏中竟然沒發現。他眉心微擰著,深沉地看著這張狼狽的臉。
下巴尖了一圈,唇上被咬得慘不忍睹,臉頰上也沒什麼肉,顴骨都快要露出來了,她在暴瘦,已算不上漂亮了,觸手摸到的幾乎全部是她骨頭,手臂,肩膀,瘦骨嶙嶙。十一骨架並不粗壯,反而很纖細,這樣的女人通常會引起男人的保護欲和憐惜心。
可她,卻沒有,不知是不是習慣了她冰冷無溫的臉,習慣了她強悍冷酷的性格,現在狼狽孱弱的她好似是另外一個人,只是不小心長了一張十一的臉罷了。
她過去的印象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墨曄暗忖,他當真是鐵石心腸,見到這樣的她,也無什麼惻隱之心,直到他看見她眼睛的淚痕。
墨曄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竟然會發覺十一流眼淚了,在他的印象中,即便世間最鐵骨的男人有哭泣的一天,她也不會哭泣。
他微有點猶豫地伸手,抹去淚痕,指上的冰冷和濕意提醒了他,這是真實的,並非是他錯覺,她真真實實地流眼淚了。
剛剛她一聲聲喊著葉薇的名字,那種眷戀,想念,求助……默契,世上無第三人能夠介入其中,她是一邊喊著葉薇,一邊哭的麼?
十一,你想她了?
想她來救你嗎?
可惜,她已自救尚且困難,談何救你?
你再怎麼喊,她也不可能出現,你也逃離不了這裡,所以……
認命吧!
墨曄說不清那一瞬間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有點酸,有點悔,亦有幾分恨,複雜地交織在一起,好似貓的爪子,撓著心臟,以一種很尖銳的力道在撓著。
他驟然站起,連連後退幾步,小小的空間氣氛沉重,壓得他透不過起來,他奪門而出,不再看躺在冰冷鏡面上的十一。
丁克很快為十一準備了一張床,一床被子,能讓她在陰冷的地氣中能好受一點,墨曄匆匆離開,他只能把十一抱上床,讓她躺好。克萊爾醫生命幾名助手收拾了玻璃屋子,半個小時候,所有人才退出玻璃屋,關上了門,地牢又恢復了平靜。
研究室裡,墨曄等著克萊爾上來,他已經把最新的研究報告看了一遍,有十一的報告,也有孟蓮靈的身體報告,兩份都掃過一遍,所有人都等著他做抉擇。
墨曄沉著眉心,對克萊爾說道,「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必須在保證她的性命下研究解藥。」
丁克大驚。
克萊爾醫生嚴肅問,「大公子的意思是,繼續加強份量?」
墨曄不應話,默認了!
克萊爾歎息,「這麼做,的確能提高解藥煉製成功的概率,但是,我不保證她能不能熬得過去,大公子,你確定,沒關係?」
克萊爾直接的話似是觸怒了墨曄,他危險地掃過他,「如果實在沒辦法保住她的命,我就必須拿出解藥來,如果她死了,解藥也沒有,你就給她陪葬!」
墨曄拂袖而去,丁克戰戰兢兢地跟著出去,陽光暖和,剛剛在地牢的陰氣也散去了不少,暖烘烘的感覺很舒服。丁克想,那女人,已經多少天沒有被陽光擁抱了?
很久了吧……
墨老大上了車,丁克隨後而上,司機駕車離開山上,一直回海邊別墅,途中,墨曄一直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臉色陰鷙得可怕,車廂中壓抑著很沉重的氣氛,丁克總算意識到,什麼叫伴君如伴虎,這感覺不是普通的糟糕,他本來想為十一說點什麼,這樣的氣氛下,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墨老大有什麼好不悅的,決定是他自己下的,是他自己做出選擇,沒有人逼他。
「丁克,你覺得她會死嗎?」墨曄問,他的臉依然朝著窗外,並沒有看他,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漠,無溫度。
丁克一凜,「不知道,克萊爾醫生說她會死的概率很高,墨老大,你問我,不如把克萊爾醫生的話聽見去。」
墨曄沉默,不語。
丁克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感覺得出他此刻心情極差,有些話,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墨老大,你有想過嗎?蓮靈小姐的毒已經十多年積累起來了,也許根本就不會有解藥,還會白白葬送了十一小姐的命。」
「閉嘴!」墨曄冷聲喝,「蓮靈不會有事!」
她……不會死!
墨曄的腦子有點亂,閉著眼睛休息,車子下了山,駛上公路,他說道,「你覺得她以前是不是認識我?」
「我是覺得她有點熟悉,只是不記得哪兒見過。」
墨曄突然睜開雙眼,定定地看著丁克,「你說真的?」
「老大,只是直覺,你一向不相信直覺的,現在想相信了?」
墨曄啞口無言,丁克也不再說話,腦海裡拼湊了這幾年所有的記憶,就是沒想起來為什麼她會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墨曄再一次想起十一剛才的眼神,那一瞬間閃過很多情緒,慌亂的,震驚的,迷茫的,還有怨恨的……好似隨時都會崩潰在他眼前。
是什麼讓她露出這樣的眼神?
再一次低頭看自己胸前的薔薇花,這朵花對她有什麼特殊含義麼?她看見之後,接著喊著的是薇薇,哼,葉薇,恐怕是刺激到她想念葉薇的情緒了吧?
墨老大不以為然,丁克默默地看著他臉上多姿多彩的神色,暗稱奇觀,他跟了他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他情緒起伏如此之大,特別還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
看來他們之間並不如他所表現的那麼漠不在乎,只是,那女人在他心裡的份量,不如孟蓮靈來得重,又或許……
丁刻苦笑,但願不是他所想。
墨曄煩躁地揮手,命令道,「算了,這事決定了,不必再提,還有,不許讓蓮靈知道此事。」
「為何?」他一直不解,為何墨曄不讓孟蓮靈知道十一在地牢中。
「我還不確定能不能有解藥,她情緒不能起伏太大,不然會加速毒素發作的時間,還是不說的好,免得她有了希望又失望。」墨曄沉聲道。
丁克笑容有點冷,「老大,你可真有心,蓮靈小姐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