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壁江山胭脂色 第3卷 VIP第7章、抱緊你
    狂風呼嘯而過,樹葉被打得七零八落,電閃雷鳴,大雨越來越猛烈,將風雨中的孱弱嬌小身影顯得更加模糊蒼白。

    她緊緊地咬著唇,保持腦海著僅存的清明,好多次都差點滾下山去,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每一次都在最後一刻用盡力氣站起來,強迫自己再一次邁出腳步,遇到大樹就將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倚靠上去找回一點力氣,直到再一次抬起腳步,它的身後,一連串殷紅的血色腳印,被雨水沖刷變淡,消失在泥水裡,但是很快便有新的腳印出現。

    血色的腳印向遠方蔓延著,吟唱著少女絕望的愛戀。

    玖夜……

    玖夜……

    她一遍又一遍念著那個名字,只有這樣,才有力氣走下去。

    她不記得過了多久,直覺的自己彷彿走完了一生一世那麼長的時間,一直到雙腳只剩鈍鈍的麻木,只剩腦海越發清晰的那雙眼睛。

    終於,她無意識地停了下來,站了一會兒才回神看向不遠處那朦朧的小廟,像是幻覺,又像是真的。已經到了嗎?她看不清楚,急切地甩了甩頭,一陣耳鳴暈眩讓她泛起一陣強烈的噁心,腳下一個踉蹌重重地摔在泥水裡。

    她只覺的自己已經像一個瓷器一樣被摔碎了,雖然感覺不到痛楚,但是她已經沒有力氣支配自己的軀體,可是她還沒有找到玖夜,他需要她……可是,她現在要怎麼辦呢?她已經沒有力氣了……

    淚水夾雜著雨水從臉上流下,她吃力地從泥水裡抬起頭,迷茫無助地看向前方……

    可是她知道,沒有人能幫她的,能幫助她的只有她自己……

    纖細的手指深深地陷進泥土裡,連她自己也吃驚自己竟然能夠再一次站起來。

    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子,她忍住不適,空洞的瞳孔嘗試了幾次才將焦距拉近,眼前的小廟重疊成兩三個影子,可依然辨得出來是之前的廟宇,不僅如此,她甚至覺得自己看到廟門口站著一個修長俊逸的身影。

    雖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依然能感覺到他渾身散發的肅殺讓周圍的氣場翻湧著黑色氣息,如撒旦般邪惡殘忍,如統領世界的王者般狂傲尊貴!

    那是他嗎?

    可是為什麼明明感覺很熟悉,卻又透著讓她心悸的陌生?

    這種感覺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過,此刻的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什麼,眼前的而一切混亂而茫然,她堅定地邁出腳步,一直走到廟宇門口,走到那男子的面前。

    男子那模糊的面容在眼前漸漸清晰起來,從擰成一團的眉宇,到充滿殺氣的眼睛,再到刀削般直挺的鼻樑,一直到那緊緊抿起的嘴唇,還有如此絕立於世間的令人臣服瞻仰的身姿,是別人不可能具有的!

    玖夜!他是玖夜!

    她沒有思考他為什麼會完好無缺地出現在眼前,也不曾想到剛才她倒在地上那樣無助的時候他只是冷冷地看著。

    甚至!她沒有發現,自己的眉宇間此刻正冰冷地抵著一把寒光迸射的劍!

    這一刻,花奴的心裡被溫暖明亮的陽光充滿了,彷彿滿天的花兒在這一刻都綻放了起來,再看到他的這一刻,她知道了幸福是什麼感覺。

    她淡淡地笑起來,指尖向前探去,想要拂向他的眉宇、睫毛、眼睛,她似乎感覺到自己冰冷的指尖正流連著他臉上的每一寸肌膚,他就在她的眼前呵……

    周圍的侍衛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都為這個女人捏了一把冷汗。

    左都衛緊握身側的大刀,手指因為用力過久泛出淡淡的青色。

    他想不明白,如果花奴有心回來,又怎麼會用了近乎一天的時間?如果真的走了也就罷了,可是在看到她再次出現的那一刻,心底竟湧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側目看向玖夜,雖然他眼底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但他跟了玖夜這麼久,依然能看出玖夜眼底的冷漠下遮掩著怎樣翻天覆地的湧動。

    他清楚地看見剛才花奴重重地跌在泥水裡時,王上身子劇烈一顫!也清楚地看見花奴狼狽無助地從污水中抬起空洞的眼時,王上的身子緊繃得像一根拉開的箭弦!

    玖夜僵直地站立在寒風中,面容肅殺冷峻,任雨絲將他狂舞的黑色衣襟打濕,漆黑的髮絲,有小小的水滴墜下。

    他握緊長劍,筆直地指著眼前蒼白如死的少女,看著她癡醉地笑著,一步一步撞上劍尖。身體裡彷彿有千萬種聲音淒厲地嚎叫著,可他卻屹立如山,任那閃著寒光的劍尖沒入她的肌膚,殷紅的血珠從她眉宇間滲出來,沿著慘白的肌膚蜿蜒而下。

    可她竟像無所覺般自顧向前走著,卻被劍抵著再邁不出一步,她向他遙遙地伸出手,蔥白的指尖孤單地停在空落落的寒風中,卻依然快樂地笑著,笑容幸福地像擁抱了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那蒼白的笑容刺痛了他的眼睛,心臟再一次劇烈地抽痛,他緊緊抿著唇,強忍著那侵入靈魂深處的痛楚,殘忍地笑起來。

    睫毛上的濕潤已分不清楚到底是雨水還是眼淚,終於低沉地開口:「一切都要結束了!」

    「王上!您要三思啊!」左都衛心下一驚,忙噗通一聲跪下。

    周圍的鐵衛見狀也紛紛俯首跪下。

    玖夜看著花奴迷醉的笑容,繼續夢囈般呢喃:「從此以後,不會再痛,不會再有任何人能夠牽動我的情緒,再也不會有了。」

    說罷,他眼底寒芒一閃,握緊長劍的手就要刺出去!

    「夜……好喜歡你。」

    若有若無的聲音,卻在最後一刻讓玖夜僵在了那裡。

    花奴空洞茫然的眼中滲出淚水:「好喜歡你……可是,我殺了你……你很疼吧……花奴也很疼……因為玖夜喜歡的是她……」

    玖夜猛地僵住,手中長劍墜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她的嘴唇顫抖著,淚珠滾滾滑落,沒有了阻礙,她無意識地往前走著,直到摸上了他的臉。

    「因為她,玖夜一直都那麼痛,可是還是喜歡她……」她的手指從他的眉輕柔地滑到嘴唇,像母親疼惜地撫摸自己的孩子,「以後,花奴再不會讓人欺負你,不喜歡花奴也沒關係,再不會讓你痛……」她踮起腳尖,想要吻上他的唇,卻在即將接觸到的那一刻終於沉沉地墜進黑暗。

    玖夜接住她的那一刻,聽到她昏迷前的最後一句哭泣般絕望的低語:「真的好喜歡你……」

    那些鐵衛都被花奴直接的告白驚住了,眼神複雜地盯著王上懷中的少女,心中都有些震撼。

    左都衛擔心地看著玖夜,他自然知道花奴說的「她」是誰,但是他從沒想過這個女子對王上的情意如此讓人心驚。見玖夜似乎沉浸在剛才的震撼裡不可自拔,忙試探著開口道:「王上……花奴姑娘似乎傷的很重,我們是不是要先救她?」

    玖夜眼神閃爍了一下,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線,低頭看向懷中的少女,此刻的她已經蒼白的近乎透明,彷彿陽光下最後的積雪,潮濕凌亂的髮絲貼在面頰上,水珠不停地沿著脖頸流進衣衫,她的身子冰冷如死,寒意透過衣衫一直侵入他的肌膚,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貼著瘦弱的身軀散發出淡淡的泥土和血腥味。

    「花奴……」

    玖夜閉上眼睛,使勁將她擁抱入懷,濕漉漉的睫毛在此刻閃耀著晶光。他小心翼翼地擁著她,卻又想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她揉進骨血裡,讓她永遠永遠留在自己身邊,直到天地毀滅亦不回頭。

    「花奴……花奴……」他單膝跪地,將頭埋入她冰冷的脖頸,一次又一次地叫著她的名字,知道聲音漸漸沙啞,漸漸變成嗚咽般的低泣。

    周圍被外稱為冷血的鐵衛們,此刻也哽著脖子雙目通紅。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王上,在他們的心裡,王上永遠如毀天滅地的惡鬼修羅,殘忍,嗜血,冷酷無情,可是此刻他們才發現,王上竟然也會這麼脆弱,他的身體裡竟流著如此沸騰的熱血。

    左都衛偏頭抹去差點流出來的眼淚,啞著嗓子勸道:「王上,花奴姑娘的傷……」一句話沒說完,猛然看到地上流出一灘鮮紅刺目的血跡,蜿蜒著流到外邊的水溝裡,和雨水混為一體。

    他大步衝過去蹲下查看,才發現那血跡是從高花奴腳下流出來的,軟薄的繡鞋白底已經被穿透,從黑色的破洞的大小可以看出那利器極有可能是山上的荊棘,但山腰那荊棘刺顯然不會造成這麼大的傷口,他臉色一變,知道她定然是上過山頂了!人都知道十指連心,可是卻不知那腳心刺入利器比十指首創痛上幾倍!

    難道,她就忍著這樣的劇痛一步步從山頂走下來?

    左都衛滿臉詫異,就算連他都不敢保證能忍著那樣的痛楚從山上走下來,更難想像像她這樣一個身子單薄的女子!他難以想像這需要怎樣的毅力才能做到。難道,是因為王上?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花奴竟那麼在意王上嗎?

    想到這裡,他側目看向玖夜。

    此刻玖夜面色劇變,顯然也發現了那處血跡,他顫抖的指尖在她冰涼的臉上摩挲,心臟再一次抽痛,比任何一次都厲害,那強烈的心痛讓他幾乎咆哮出聲!他一把扯過背上的披風將她裹住,抱著她衝進大雨,那幾個鐵衛已經眼明手快牽了一旁的馬出來等著,玖夜翻身上馬,再將花奴放在身前緊緊抱住。左手拉著韁繩,雙腳使勁一夾馬腹,馬兒嘶鳴一聲,箭一樣像外射去!

    空中電閃雷鳴,所有侍衛緊緊跟上,只見馬蹄飛濺,一行人如平地捲起的一片黑雲迅速消失在夜幕裡。

    「滾開!本王養你們何用?要是她死了,本王定讓你們所有人都給他陪葬!」

    一聲怒吼,房門被摔出來的軀體猛地撞開,將屋裡的人都嚇得肝膽俱裂。窗外的雨打在門上,發出「啪啪」的響聲,屋裡跪了一群侍衛和兩個年紀老邁的御醫,每個人瑟瑟發抖,驚恐地垂著頭,不敢面對那猶如阿修羅般憤怒的男人!

    玖夜怒瞪著摔在門口的太御醫,渾身充滿殺氣。

    眼睜睜地看著花奴的生命一點一點地流失,他竟束手無策,匈口翻湧著濃烈的血腥味,被他狠狠壓了下去,匈腔像有一團火焰要炸開一樣,連心臟的痛楚都被這股憋悶壓得麻木起來。

    看著床榻上面容慘白的少女,此刻雙眼緊閉,不吵不鬧,就像睡著了一樣,只是乾裂的唇泛出淡淡的青色,眉頭皺成一團,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他一陣心疼,恨透了自己往日對她的殘忍。

    不行,她絕對不能死!無論如何他都要將她從閻王手裡搶回來!

    他握緊雙拳,偏頭看向門口的太醫,眼神冷厲如箭!

    胡太醫是殷樓國醫術最好的大夫,一向眼高於頂,平常也只為玖夜和太后等人瞧病,可是此刻,他狼狽地跌在地上,眼神驚懼,花白的鬍子顫抖的如荒原的枯草,半天一句完整的話都憋不出來。

    被玖夜一瞪,嚇得連滾帶爬地跪上前猛磕頭:「王上饒命……王上饒命啊!」

    左都衛見他年邁,終是看不下去,上前一步問道:「胡太醫,她不過是腳上受創,就算流血過多也不至於危及生命,可又怎會傷的這麼嚴重?」

    胡太醫感激地看了左都衛一眼,忙娓娓道來:「花奴姑娘主要是失血過多,而且運動過量,傷了肺臟,若是再嚴重一點,就會窒息而死,再加上她脈象浮緊,可見寒毒入心,外邪侵體,如此一來更是凶險之極。」

    玖夜聽到這裡,臉色更加陰暗,左都衛也眉頭緊皺,擔心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花奴。

    「只是……」胡太醫一頓,似乎忘了剛才的事,又摸著鬍鬚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

    「只是什麼?」

    見胡太醫又端起架子賣關子,左都衛看一眼馬上就要發作的王上,忙開口問道。

    「正如左都衛所言,這腳上的傷口,應不至於讓她失血過多才是呀……」胡太醫想到此,又跪著往前挪了一步,小心翼翼地伸出三根手指,指尖探上花奴右腕。此時王上如此重視此女,男女有別,他也不敢造次,不知道她身上是不是還有其它傷口?胡太醫暗想。

    「王上……衣……衣服拿來了。」門外的侍女猶豫了好久,終於大著膽子上前開口。

    「怎麼這麼慢,沒見到花奴姑娘還穿著濕衣嗎?回宮後自己去嚴姑姑那裡領罰。」左都衛開口冷道,「還不快快來替花奴姑娘換裝。」

    玖夜聽左都衛如此說,一甩袖子走出門去,其它人連忙起身跟上。

    那侍女感激地看了左都衛一眼,忙走上前替花奴換衣服。

    這裡還是臨近古鸞鎮的那處院落,此時雨漸漸歇下,天色已黑,略黃的枝葉被雨水一洗刷,顯得生機勃勃,屋簷上的水珠滴在地上,發出滴滴答答的的聲音。

    「呀!」

    門內突然傳來侍女的驚呼,雖然聲音不大,但是門外的人都聽到了,神經一下繃緊。玖夜聞聲,轉身推門進去,侍女嚇得忙加快動作替花奴穿好衣衫,面對玖夜跪在地上。

    「怎麼回事?」玖夜沉聲開口。

    「花奴姑娘她……她的左腕好像也受傷了,傷口很深。」侍女不敢抬頭,牙齒咬的咯咯直響。

    「什麼!」他一驚,忙快步過去抓過她的左腕一看,臉色頓時灰白,「你,立刻檢查她全身,看她別處還有什麼傷,仔細檢查,稍有差池你就提著腦袋本王!」

    那侍女忙磕頭應是,玖夜一甩袖袍轉身出門!

    剛剛回到這裡太過匆忙,那些御醫都只帶了簡單的藥材治療工具,玖夜出來讓三個御醫趁這時間備好要用的東西,待那侍女檢查完畢進去仔細救治。

    待太醫仔細把過脈,又根據那侍女描述猜測了其它細節病因,才緩緩轉向玖夜。

    「王上,這就對了,花奴姑娘失血過多的原因就在此了。」胡太醫頷首看著那深長的傷口,因血流的久了,那處傷口已經泛白,傷口雖未癒合凝固,但已經沒有血再流出來。男女有別,一般他們給娘娘貴妃等妃嬪醫治時,必隔簾診脈,剛才他心中懼怕,只小心地探了她右腕,卻不曾發現這一處傷口。

    玖夜沉下臉,冷道:「怎麼回事?」

    「據老臣看來,這處傷口斜向下開,上深下淺,這是花奴姑娘自己傷的,若真是如此,王上之前致命的重傷不但沒有惡化還迅速好轉,原因就在於此了。」胡太醫若有所指地瞄向玖夜匈口,其它太醫也附和點頭。

    玖夜心頭重重一擊!

    想起她平素倔強的眼神,想起她在大雨中搖搖欲墜的身影,想起她踩踏著荊棘向自己邁出一步又一步卻絲毫不悔的堅定,想起她從污水裡抬起絕望無助的雙眸,想起那……彷彿擁有了全世界一樣蒼白幸福的笑容,卻又那樣哀淒傷痛……

    他怔住了,不由得呢喃出聲:「原來,事實是這樣嗎……」

    他緩緩走向床邊,胡太醫見狀忙讓出位置。

    他俯下身子將花奴柔軟的身軀緊緊地擁在懷裡,眼底的酸澀在眼前蒙上了迷濛的水霧,他聲音哽咽,喃喃地道:「原來是這樣嗎……為什麼這樣對我呢?是……」是愛嗎?

    他沒有說出口,但在這一刻,他做了決定!

    今生,這個女子將會是他唯一的女人!以後,後宮佳麗軟玉溫香,再也不會成為他愛情空虛的寄托,他會用盡所有的一切來守護這個女人,至死方休!

    「王上,花奴姑娘傷勢嚴重,這裡沒有好的藥材,只有快點回宮用上好的補血藥材頂著,說不定還有些希望。」胡太醫小心翼翼地建議。

    左都衛聞聲沉下了臉,對那太醫道:「你們都先下去,在屋外侯著。」見那幾個太醫躬身出去了,又轉頭對身側的一個鐵衛沉聲道:「出去盯著,若有人靠近此屋三丈之內,定斬無赦!」

    「是!」

    鐵衛領命而出,屋裡頓時只剩下花奴,玖夜,和他三人。

    左都衛看著玖夜的神情,著實不忍,但還是開口道:「王上……宮中有變!」

    玖夜面色頓時冰冷,轉頭看著他:「怎麼回事?」

    「回王上,宮外探子抓住幾隻信鴿,太后知道王上重傷外出,並遲遲不歸,連夜讓人在宮外尋找王上下落伺機刺殺,看來這她已經忍耐不住了。」

    玖夜本就擔心花奴傷勢,心中鬱結,加上本身傷勢就重,此刻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大怒,他小心地放下花奴,轉身走到左都衛面前,雙眼冷冷地盯著他:「這麼說,那股人馬就在我們附近?」

    左都衛不明白玖夜為何由此一問,但還是謹慎答道:「是的,昨日屬下趕到的時候曾在附近發現不時有幾路人馬往宮中趕去,但是看起來都是些旁門左道的民間草莽,也沒仔細留意。」

    誰知玖夜頓時大怒,一拳打在旁邊的廊柱上,一陣灰塵落下,驚得左都衛頓時閉嘴不語,只是疑惑地看著他。

    「王上……」

    「怪不得……」他咬牙切齒吐出三個字,鐵拳緊握,看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影,抑制不住的怒氣從匈腔騰起,只憋得匈口如火燒般疼痛,「花奴定是遇到他們,才會傷的這般嚴重……她一定是為了救我……可我,竟然還懷疑她,竟然眼睜睜看她受那樣的苦楚……」

    此刻他的聲音嘶啞低沉,通紅的雙眼看得出他正壓抑著即將爆發的火焰。

    左都衛聞此,恍然大悟,看著玖夜的樣子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陪著他沉默不語。

    玖夜的眼睛,箭一樣射向皇宮的方向,怒吼一聲:「老妖婆!我玖夜終有一天會將你碎屍萬段,以……報血海深仇!」這句話他幾乎用盡力氣吼出,到後邊已是氣力不續,緊接著他喉頭一甜,一口鮮血湧上來,他硬生生忍住,卻覺得那股滾燙更加洶湧地從下一擁而上,再也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

    左都衛見他臉色突然慘白,忙上前去扶他,誰知還沒來得及抬手,就見玖夜一口鮮血噴出來,將地面染成了紅色!

    這次他本就傷重,完全憑著一股子傲氣和意志忍道現在,加上在破廟他絕望之際,曾一度不顧身殘體痛,心撕力竭妄想逆天,更是傷心傷身,那樣的重傷能忍到現在早已經超出身體附和,濕透的黑衣還沒來得及換去,雖然被匈口血跡滲透,但也看不出痕跡,只有一波強過一波的抽痛提醒他傷勢悄然惡化。

    「王上,王上!」

    左都衛大驚,接住玖夜搖搖欲墜的身軀,忙向著門外疾聲大喊:「御醫!快傳御醫進來!」

    大門被匡噹一聲撞開,幾個侍衛進來分立兩邊,那三個御醫連滾帶爬被其它鐵衛擁進屋內,見玖夜面色發青,頓時大駭,手忙腳亂替他施針,傷口出血不止,而且與包紮的白布粘在一起,不敢大力分開,深恐引起更嚴重的出血導致傷勢惡化,只得用藥物和針灸暫時護住心脈,一切得等到回宮之後用上好的靈藥才能治癒,如此,那些太醫也滿頭大汗一直忙到半夜。

    見玖夜呼吸漸穩,眾人也直到現在才鬆了一口氣。那三個太醫之前又驚又怕,連著從鬼門關搶救回兩條人命,早已累的幾乎癱軟在地上,額頭掛著黃豆般大的汗珠。

    玖夜掛念花奴病情,又聞宮中有變,昏迷中一直做著噩夢……

    夢裡。

    一片紅花飛舞。

    紅衣少女孤獨地站在懸崖之巔,漫天的紅色花瓣如血雨一般紛紛落下,讓他有一種連天空都是猩紅一片的錯覺,那景象雖然悲淒美艷,散發著一種讓人流淚的悲嗆。少女在漫天紅雨裡回眸,向他綻開淡淡的笑容,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見她那雙眼睛漆黑湛亮,笑容蒼白悲嗆!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呼吸猛地窒住,整顆心被一種淒涼悲哀的情緒籠罩,那是怎樣令人心悸的眼神!

    那樣刻骨的愛意,那麼強烈的仇恨,都在少女那一瞥裡表露無疑……

    「玖夜,這就是你想要的麼?我幫你好不好……」

    他聽見少女的聲音,他看見少女的眼淚沿著香腮滑落……

    然後,她對著他柔柔一笑,毅然轉身,絕美的身姿在滿天殘紅中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緩緩地向深不見底的黑涯下墜去,面向著他,帶著悲淒的笑顏……

    「不!」玖夜驚呼一聲坐了起來!

    守在門外的鐵衛聞聲,急忙衝了進來,見玖夜安然無恙坐在床上發呆,不由得面面相覷。

    我幫你好不好……

    輕靈的聲音還在耳邊迴響,那決然淒厲的眼神讓他心臟一陣一陣的抽痛,他冷汗涔涔,只覺得白色的衣衫都被汗濕了,稍坐了一會兒神智才漸漸清楚。

    「王上,您沒事吧?」

    門外的太醫匆匆忙忙提著藥箱進到屋裡:「可是傷痛又發作了?王上的夜不能拖,雖然暫時穩住,但還是驚險萬分,需盡快回宮才是。」

    太醫小心翼翼地上前回話,等給他稍作檢查,見無異狀,這才放了心,正要上前為他換傷藥,只見他略一擺手。

    「讓左都衛過來。」

    話未落音,只聽門外傳來急急的腳步聲,想必是左都衛已經得到消息了。

    「王上!」

    門吱呀一聲開了,左都衛滿臉胡茬,眼角有淡淡的血絲,只見他眼底的驚喜一閃而過,迅速恢復鎮定,上前幾步單膝跪地,垂頭不語。

    玖夜剛才被噩夢帶來的驚悸震撼已經退卻,此時俊美蒼白的臉色顯得他不似凡人,他眼神淡漠,但眼底卻閃耀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光芒,這讓他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常人才會有的人氣。

    他略微撐起身子,向旁人揮手:「你們退下。」

    鐵衛齊應一聲,整齊地推出門外,胡太醫看了看手中的藥不敢多言,便放在一旁跟著其他兩位太醫推出門外。

    玖夜眼神向四週一掃,聲音頓時冰冷:「花奴呢?」

    「王上不必擔心,花奴姑娘傷勢已經穩住,只缺些藥物調養,但目前暫無大礙。」

    玖夜眼裡的寒意不退反增,厲聲道:「她人呢?」

    左都衛青筋一跳,猛地抬頭看向玖夜,見玖夜怒容漸現,忙回道:「當日王上傷重,屬下命人將花奴姑娘移到旁的屋裡了。」

    玖夜冷哼一聲,就要下床。

    左都衛忙阻止道:「王上,屬下這就去帶花奴姑娘過來,您傷勢過重,不宜……」

    玖夜犀利的眼神從他面上淡淡掃過,左都衛沒說完的話頓時梗在喉嚨裡,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他下榻穿了靴襪,剛站起身,一陣暈眩襲來,身子不禁一晃,幸虧扶著床沿才未跌倒,他略站了片刻待暈眩過去,才大步走出門去。左都衛看的心驚肉跳,又不敢上前攙扶,忙快步跟上。

    此時已經接近傍晚。

    院子裡的陽光卻仍然很耀眼,門口對著一棵大樹,遠處幾個鐵衛整齊地守衛在兩旁,墨綠泛黃的樹葉在陽光下泛著白色閃耀的光點,有零碎的枯葉從空中飄下,一切顯得和諧靜謐。

    他抬手擋住刺目的白光,眼神掃向四周。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茅舍,院子的大門是木質的,周圍有土方砌成的低矮的圍牆,越過圍牆放眼望去,遠些的地方都是荒地和樹木,看不清有路,樹葉開始枯黃,地上落了薄薄一層。

    院裡一連三間平房小屋,屋頂都是茅草黃泥糊過的,東邊的屋子高些,是主室,往西邊是兩間小屋,再往另一邊,是個單獨的灶房,掛了斗笠,竹羅,還有一些廚具,在溫暖的陽光下顯得很溫馨。

    玖夜站在院子裡打量半晌,眼底竟閃過一絲嚮往之情,這種平凡的生活,或許永遠和他沒有交集的。如果他不是帝王,或者說如果他沒有經歷過那樣的命運,他是不是也能過上那種平凡的生活,其樂融融,妻賢子孝。

    陽光下,他的眼前浮現出花奴笑意盈盈的樣子……

    可是他好像從沒看過花奴發自內心的笑容呢!

    他輕咳幾聲,喉嚨翻湧出一股腥甜,傷口又開始劇痛,他慘白著臉深深呼吸等那陣抽痛過去。

    左都衛滿面愁容,想要上來扶他,被他揮開了。

    「王上!您傷勢嚴重,稍不留神便有性命之虞……王上貴為一國之主,現在邊關戰事不斷,太后那邊又蠢蠢欲動,王上現在可萬萬不能有任何閃失。王上……」

    玖夜面色冰冷,看也不看他一眼,逕直往後院走去,只是腳步有些沉重,走的頗費力氣。

    他推開門,屋外的陽光一下子照進來,茅屋裡有幾分陰冷,他眉頭一皺,一眼就看到小屋的床上躺著一個瘦小的白色身影,被被褥遮住半個身子,卻仍看得出她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安靜的像一隻已經死去多時的小動物。

    他匈口窒了一瞬,雖然已經從左都衛口中知道她暫無大礙,但他看到那毫無生氣的瘦弱身軀,仍然覺得腦子像被敲了一棒。他急切地過去試了她的鼻息,直到感覺到她微弱的呼吸,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慍怒地盯了左都衛一眼,後者心驚地退了一小步。

    小心地將那孱弱的身軀從地上抱起來,發現她身子冰的像鐵,一絲溫度都感覺不到,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甚至有些恐懼。花奴在他懷裡動了一下,唇畔溢出一絲呻yin,他俯耳過去仔細聽了,聽清她說的是:「玖夜……對不起……」

    黑暗中,玖夜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他低頭,仔細看她的眉眼。

    隱約看見她顰起的秀美和迷茫無助的神色,緊閉的眼瞼噙滿水氣,眼皮微微輕顫著。

    「花奴……」他呢喃一聲,抱緊了懷中的女子。

    黑暗中,玖夜的眼睛亮的很突兀,像無數碎鑽流動閃爍,他垂下頭在她眉宇間輕輕落下一個吻,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花奴在他懷裡蹭了蹭,無意識地緊抓住他匈前的衣衫。

    一種柔和的光芒從他眼底溢出,他摟緊了懷中的人兒,大步走出小屋。

    左都衛在身後無奈地歎口氣,雖然這間屋子比不上主室,但跟其它屋子相比已經是最好的了,王上住慣了錦衣玉食的皇宮,定是覺得自己委屈了花奴姑娘。

    想起那個倔強的女子,左都衛咧開唇角憨笑起來。

    或許,她留在王上身邊也不是一件壞事,最起碼王上現在看起來更有些人氣,不像以前那個心中只有殺戮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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