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又恢復了靜寂,嬪妃們的聲音也漸行漸遠,巍峨的假山在月光下投射出鬼魅般神秘的倒影。
奇異的是木槿在左先子離開後,並沒有馬上離開假山,而是悠閒的站在那裡,低低的笑聲逸出口,忽然開口說道:「德妃娘娘準備一直藏身在假山後,不出來嗎?」
話落,空氣又是一片沉寂,緊接著果然從假山後面的陰影裡走出來一對主僕。
其中一個女子,那樣傾國傾城的容貌除了是德妃,還能是誰?
德妃盈步走到木槿身邊,盯著她,皺眉問道:「你什麼時候察覺我在假山後的?」
她和夜蓉都很小心,怎麼還是被她發現了!
木槿笑漾開,幽眸更見深沉:「比你想像的還要早!」她武功盡失,並不代表常年培養的警覺之心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你還······」德妃蹙眉,止了話,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你和令師的對話,我都聽見了!」
出乎德妃的意料,木槿只是平淡的應了一聲:「嗯。」
德妃遲疑的問道:「你就不擔心嗎?」
木槿偏首看著她,「擔心什麼?」
德妃的眼神有了一絲凌厲:「你就不怕我將此事告訴皇上!」
「怕!」雖說怕,木槿卻輕輕的笑了起來。
德妃的眉蹙的更緊,聲音也冷了下去:「那你還任由我聽下去?」
木槿沉眸一笑,雅然的說道:「其實你有沒有聽到我們的談話,對我來講都不會有什麼影響?」
德妃冷笑道:「如果我將你的話轉告給皇上,你難道還覺得沒有什麼影響嗎?」
木槿靜靜地反問道:「關鍵是你會告訴皇上嗎?」
「我······」德妃話到嘴邊,竟然有些遲疑!是啊!捫心自問,她會嗎?
木槿輕歎:「你不會。」
德妃愣了一下,輕聲開口道:「你憑什麼就認定我不會告訴皇上?」
「因為你是西陵第一才女許洛檸。」木槿笑道。
德妃心裡一震,溢起一抹苦澀。
是啊!因為她是許洛檸!所以驕傲和尊嚴使她學不來其他嬪妃的怔忡的爭寵和算計。明明嫉妒得要死,還要佯裝無所謂。
明明知道皇上當初寵幸她,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她父親,可是愛卻讓她迷了心智。
明明知道每次侍寢過後,龐泉端給她的是讓她避孕的藥,可她還是喝了。因為她相信憑借她的才貌,皇上一定會有一天撤下心防,愛上她!
皇上猜忌心重,即使父親辭官在家,可是她的聖寵似乎早就成為過眼雲煙!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木槿歎聲道:「你的驕傲使你不屑那麼做!」
德妃收斂思緒,華貴的姿態不改,笑問:「你對我很瞭解?」
仿似沒有聽出德妃話中的嘲諷,木槿看著德妃,溫婉的笑道:「我們交往不深,又怎談的上瞭解!」
德妃冷笑道:「你會為了一個交往不深的人,捨命相救嗎?」
木槿斜睨著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德妃娓娓說道:「三年前,西陵後宮大亂,當時如果沒有你,我現在也不可能還活在這世上!」
三年前的那一幕,現在想來,她還覺得觸目驚心。如果不是因為安琉顏和皇上的關係,她也許會真的喜歡這個女子,可能會有一些小小的嫉妒,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成為怨恨吧!
木槿雙眸迷濛,似乎也回憶起那一幕,口氣飄忽極了:「那次只是舉手之勞,你又何必記掛於心多年!」
德妃啞然,冷嘲道:「我還不知道暗門少主原來是個這麼善良的人!」
對於她的嘲諷視而不見,木槿薄唇緊抿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德妃笑道:「這世間沒有永遠的秘密!」
「我勸你還是永遠不要將此事說出口,最好將此事爛在你的肚子裡,要不然沒人能夠救得了你!」木槿偏首看著她,好看的唇角向上揚起,微小的弧度,雖笑猶怒。
德妃嗤笑道:「你在嚇唬我嗎?」
木槿低低的笑了:「呵呵······娘娘!你是一個聰明人,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德妃心一顫,怔怔的看著木槿,兩人眸對眸,深望其中,在暗夜裡透著如許光華:「你和他那麼相像,表面笑臉迎人,背後卻陰狠無情,我當初為什麼就沒有察覺到呢?」
木槿唇邊如新月如鉤的弧度揚起:「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要不然留給你的只會是無盡的痛苦!」
停頓片刻,德妃不確定的問道:「你真的要離開?」
木槿輕笑:「難道還假得了嗎?」
「你捨得嗎?」德妃又問道。
木槿夜眸輕轉道:「捨不得。」
德妃冷冷的問道:「那你還要離開?」
木槿低笑,說不出的靈動和柔麗:「有些東西,到了一種極致,不捨得也要狠心去捨棄。」
低低的,德妃喃聲說道:「真羨慕你的豁達!」此話一出,自是分不清楚究竟是褒是貶!
木槿盈盈笑道:「你如果願意,你也可以!」
「我?」德妃自嘲的笑了:「呵呵······後宮的女人,都是靠皇上的寵愛才能在這裡生存下去,我若真是看得開,等待我的是什麼,你明白嗎?」
木槿轉眸深深地望著德妃,溫聲道:「既然在後宮這個地方,你學不來捨棄,那為何不願爭取一番呢?」
「爭取?如何爭取?」德妃輕輕的笑了,似開心又似憂愁。
木槿淡聲道:「這就要問你自己了!」
德妃喃聲脫口道:「我還有能力爭取嗎?」
木槿看著她現今憔悴的模樣,不禁心有觸動,歎息道:「我不知道當年名震西陵的第一才女竟然也有如此氣餒的時候!」
德妃神情激動,聲音揚高了一些:「你以為我沒有爭取過嗎?不是我不為自己的將來謀劃,而是那個人不給,也不稀罕!」
聽到她的話,木槿的聲音也低了幾分:「沒有人能夠給你任何的東西,除了你自己!」
德妃冷笑道:「你為什麼要說這些?你直到現在還愛著皇上,不是嗎?」
木槿靜靜的看著神情激動的德妃,心裡低歎,又是一個為愛所困的女人,「這是兩碼事!這裡不是我的歸宿,因為我從未將後宮當成我避世、賴以生存的地方,更不曾以皇上的愛作為生存的屏障。所以我離開西陵皇宮,離開皇上,都能夠好好的活著,可是你能嗎?」
德妃聽了,身子一僵!她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卻深深的明白,她不能!從她嫁進宮,見到皇上的那一瞬間,她就沒有想過要離開這裡。
想到這裡,德妃不禁眼眶紅潤,酸澀之感溢起。
木槿淡漠的收回視線,看著夜色下巍峨的宮殿,無限感慨的低吟道:「紅牆碧瓦鎖嬌軀,殘花敗柳笑舊人。只與淒月終生伴,瑟瑟鈴音繞故城。」
「在後宮,想要得到皇上寵愛的女子,大有人在,你如果不爭,自有別人去爭。」木槿的聲音不自覺的也帶著冰冷的寒意。
德妃怔在那裡,過了一會,忽然淒慘一笑,看向木槿的眼神卻是冷冷的:「安琉顏,你知道嗎?你是我第一個欣賞的女子,可也是我最恨的女子,你知道為什麼嗎?」
木槿順口問道:「為什麼?」
「因為他愛你!」這幾個字彷彿是從德妃的牙縫間擠出來一番,沉悶冰寒。
木槿笑出聲,歎道:「他對我寵愛多少,就會為我招來嫉恨有多少!如此你也羨慕嗎?」
「羨慕!即使是這樣,也是我深深渴望的!」
木槿心思震動的看著德妃,啟口欲言,又輕輕的合上唇瓣,最終沒有說出口。
德妃自顧說著,一味的宣洩著她的抑鬱和憎恨:「你為什麼還活著,即使活著,為什麼還要回來?你知不知道你一回來,我最後的希望都泯滅了,你一個眼神,一句話,馬上就能聚集皇上所有的視線,我真恨!」
靜靜地,木槿冷聲說道:「希望是靠自己去創造的!」
德妃瞪著木槿,忽然冷笑道:「你為什麼一再的說服我去爭取?你究竟在想些什麼?有什麼目的?」
「不管你如何的恨我,可是在這後宮裡,我唯一覺得順眼的人卻是你!」木槿微不可聞的歎息道。
德妃詫異的看著木槿,有絲暖意浮上心頭,一時間百感交集,「你看錯人了,在這後宮中,最無用的人就是我!」
木槿認真的看著德妃:「你又何必這樣看低自己。林子的鳥再多,也遮擋不住鳳凰的光芒!」
又是一陣沉寂,德妃的身子似乎踉蹌了幾步,看向木槿的眼神也是充滿了迷惑和矛盾,良久,她開口說道:「你真可笑,安琉顏!」
話落,德妃竟然感覺臉上冰涼無比!她哭了!而且還是在安琉顏面前!為什麼?
木槿一陣見血的說道:「既然好笑,為什麼你卻哭了?」
德妃低下頭,擦乾眼淚,有一絲被人看穿的窘迫,又沉默了一會,才道:「你真的要離開?」
「嗯。」
「如果離開,永遠都不要回來了。要知道,這個皇宮真心歡迎你回來的人很少很少!」德妃冰冷的聲音裡,還帶著看不到底的惆悵。
木槿輕笑:「我知道。」
遲疑的,德妃說道:「他······皇上不會善罷甘休的!」
突兀的一句話,似乎還透著一絲善意的提醒和關懷。
木槿的心裡也升起一抹蕭瑟,說道:「所以你要連帶我的那份好好地愛他!」
德妃聽到她如此灑脫的聲音,不禁愣了一下,哼道:「你真狠心!」
「很多人都這樣說我!」木槿語音輕笑,倒似很愉悅!
德妃看著她,心裡略微掙扎,終於還是問道:「你究竟想要的是什麼?」
這是木槿和左先子未完的話語,她剛才躲在暗處,卻是好奇不已。
「一生得以知心人,白髮偕老,永不分離!」木槿淡聲說道,伴隨著聲音,她的身體慢慢向深宮走去,掩於虛華之中。
德妃怔怔的站在那裡,良久都沒有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