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的臉色在燭火下晦暗不明,她的目光看向飄渺不定的燭光,一絲苦澀爬上她的眉眼:「我知道父親為什麼要辭官,他是不忍我有一天憔悴的老死宮中。後宮的女人失去了皇上的寵愛,就像是一朵脫離了泥漿和水源的花朵,等待她的只能是枯萎。
我以為只要不愛,心就不會痛了,可是不愛又豈是那麼簡單!皇上即使對我再如何的無情,我都捨不得怨他分毫,我總是會想起來我們第一次在鹹福宮初見的場景,他的眼神漆黑而幽深,就像是大海,似乎能夠包容人的一切,他的眼睛很漂亮,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有吸引力的眼睛,有情中似乎又透著一絲無情,就是那麼一眼,我就知道我想要什麼了!我想讓皇上的眼睛裡面有我的存在!
我以為我可以,因為我擁有很多女子艷羨的一切,皇上最初的時候也確實很寵愛我,可是我很明白那只是寵!如果皇上能夠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我也不會覺得有什麼缺失,更不會難過,但是皇上還是愛了,他一直以來愛的都是那個人······」
德妃像是陷進了久遠的回憶中,忽然間沒了言語。
夜蓉心裡升起一抹愁緒,木梳的齒稜深深地嵌在她的手心裡,都不自知,她遲疑的問道:「皇上愛的那人是誰?」
德妃淒慘的笑了,嘴唇顫抖,伴隨著聲音,一行清淚緩緩流了出來,聲音雖然很低,卻是沉重異常,「那人已經死了!」
夜蓉一怔,似是猜到了是誰,不禁脫口道:「是長公主?」
「除了她,還能是誰?」德妃的嘴角浮起了一抹不符合她氣質的冷意。
夜蓉一驚,手心裡感覺到一陣疼痛,連忙低頭看去,細嫩的手心硬是被紮了好幾個深坑,她控制住慌亂的心情,連忙將手中的木梳放在桌上,急切的說道:「可是主子,長公主和皇上是父女······」
說到這裡,夜蓉自己都是一顫,她怎麼會忘了,長公主和皇上並沒有血緣關係,他們並非是真的父女,可是名義上卻是啊!這於情於理都是行不通的!
德妃站起身來,看了眼漆黑的夜色,說道:「是父女,可是並不是親生的父女,你難道就沒有發現,皇上對後宮女子都一個樣,可是在面對長公主時,他的眼神是不同的,那裡面是柔情,是憤怒,可是也是愛啊!」
可是他們畢竟是父女!這句話在夜蓉的舌尖打滾,卻沒有說出口,沉默了一下,說道:「主子可能是會錯意了!長公主和皇上認識的時間並不久,再加上您也知道,皇上對長公主並不甚喜愛,也許並不是您所想的那樣!」
「如果皇上和長公主一開始就認識呢?」德妃轉頭看著夜蓉,一向溫婉的臉上竟然有了一絲冷凝。
夜蓉接觸到也是一驚,不禁下意識的說道:「怎麼可能?」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德妃收回視線,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道:「兩年前的有一天夜裡,我按耐不住思念,前去御書房,看到裡面有亮光,便躲在暗處,只盼著皇上出來時能夠見上一面,不知等了多久,就在我疲憊不堪的時候,竟然讓我見到了皇上,當時龐泉提著燈籠在皇上前面帶路,深夜的庭院變得很寂靜,我尾隨其後,走了很久,卻發現皇上回的地方不是承乾殿,而是當初下令密封的未央宮,當時我驚在那裡,卻是再也不敢跟上前去。這件事情一直都埋在我的心裡,但是內心頗感好奇,終於在有一天皇上宣其他女子侍寢的時候,我偷偷去了未央宮,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是什麼?」夜蓉提著心,驚聲問道。
「未央宮外面破敗不堪,可是裡面卻是別有洞天!」德妃痛苦的閉上眼睛,擋住了裡面的傷痛,說道:「安琉顏的房間乾淨如初,屋內更是擺滿了珍貴罕見的朱釵首飾,這些本不算什麼,可是桌案上的一首詩卻在瞬間讓我猶如跌進了萬丈深淵!」
夜蓉蹙眉問道:「上面寫的什麼?」
德妃聽了,淒慘一笑,沉聲吟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夜蓉驚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德妃苦笑道:「這是蘇軾思念亡妻書寫的《江城子》,可是皇上卻拿它來思念安琉顏,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夜蓉腦中大亂,茫然的問道:「意味著什麼?」
德妃的淚洶湧而出,痛苦的說道:「後宮的女人對皇上來說,什麼都不是,唯有安琉顏才是他心中唯一的妻子!唯一的······」
「不會的······」夜蓉身體一顫,如遭雷擊,腳步踉蹌的退了一步,不敢置信的搖著頭,想出口反駁主子的話,卻發現她的聲音是那麼的蒼白無力。
德妃苦澀的笑了:「我也希望不是真的!我寧願我一輩子都活在自我欺騙裡,都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我甚至懷抱期望,這一切都只是我多想,但是心裡仍然有一個聲音,在大聲的喧囂,這就是真的!那段時間我快被自己給逼瘋了,後來爹爹進宮看我,見我心思沉鬱,追問之下,我便將心中的顧慮說與父親聽,父親聽後也是一驚,但卻起了疑心,出宮後,花了很多的財力和人力,終於打探到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
夜蓉現在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話了,震撼的事情太多,她都不曾想過,主子這幾年一直都將這些事情深深的埋藏在心間,不曾道於人說。今天說出來,大概也是痛苦到了極致吧!
「原來,皇上還是平王爺的時候就收養了安琉顏,兩人之間的感情豈是宮中短短一年,而是整整十一年的鴻溝,那麼遙遠的距離,又有誰能夠輕言去跨越!」德妃淒楚一笑。
夜蓉也恢復了沉寂,難怪她總是能夠從安琉顏身上感受到一股凌厲的氣勢,原來不是錯覺。
仿似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夜蓉看到主子悲涼的神情,勸道:「主子,皇上即使心裡裝著長公主又如何?她已經在三年前死了,可是您還活著。難道主子還認為您還比不了一個死人嗎?」
德妃神情一怔,腦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轟的一聲炸開了······
那一刻,愛情使人迷失,德妃忘了,夜蓉也忘了,三年前是誰不顧自身安危,捨身拚命護著她們,才不至於落到叛黨手中。
可是,在這個吃人的後宮裡,她們忘得豈止是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