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也會喝酒。」君莫笑帶著些微的揶揄道。
鬼幽道:「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君莫笑長歎道:「如果郁教主在這裡的話,他會做得更周全一些。」院子裡幾株高大的喬木的枝葉已經變得稀疏了,剩下的葉子也是無精打采的垂著,只要哪天北風一起,它們就不得不離開枝幹,墜入塵土。「日子過得真快,又是一年將盡了。」
鬼幽強迫自己飲下半盞酒,刺激的感覺讓他擰緊了眉頭。君莫笑手一抬,鬼幽手中的酒杯就已到了他的手上。「不喜歡這個就不要勉強自己。我不覺得人在醉醺醺的時候能做什麼正確的事。」
鬼幽半垂著頭,道:「我根本就不知道怎樣才能做正確的事。這一年來因為我許多錯誤的決定,讓曉冬吃了不少的苦。」
君莫笑道:「也許那就是她命中注定該受的苦。而且她在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之後還是想回到魑魅宮,足見你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鬼幽道:「這正是我覺得虧欠她的地方,我以為她會有很多種選擇……」
「有選擇不一定會真的去選擇。其實她從一開始就放棄了所有的選擇。她從來就沒想過要跟著郁教主,雖然沈夫人一再想辦法撮合,但都沒有動搖她的念頭。我也不妨跟你坦言,郁教主確實對佟姑娘很動心,如果不是佟姑娘對你那麼死心塌地的話,今日的一切恐怕都會不同。」君莫笑淡淡說道,「其實這也未嘗不是好事。」
鬼幽的眼眶有些濕潤。常言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誠然,倘若他多站在佟曉冬的立場上去想問題的話,或許一切都會變得簡單許多。
「有時候女人並不像我們想像得那麼複雜。」君莫笑道,「我也常常猜測我妻子是否會怨恨我長年在外不顧家,可是每次我突然回去的時候,都會看見她一副平平常常的樣子,把家裡收拾得很好,把孩子也照顧得很好。她說她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哪有工夫去胡思亂想?我問她都做些什麼,她說她每天都要紡紗織布,督促孩子讀書寫字,隔壁左右還會三不五十地找她說話,她想圖個清靜都不行。這些年來,我也大致明白了,其實這個女人肯跟著我,就已經做好了各種準備。我只要少給她添亂子就行了。」
「想不到君大嫂是這麼有趣的人。」佟曉冬的聲音忽然從房間門口傳來。
兩個人齊齊地看向她。佟曉冬笑瞇瞇地道:「我原來就奇怪,像君大哥這麼出色的人物,身邊竟然沒有一點花花草草點綴,原來已經是『名草有主』了。」
鬼幽躑躅不安地站起身,道:「你醒了……」
佟曉冬點點頭,道:「早就醒了。天氣很好,想出來走走,聽見你們在說話,所以就在這裡呆了一會兒。」
君莫笑道:「今天天氣確實好得很,你們不妨四處走走。我有點事情,晚點再來。」
佟曉冬很難想像君莫笑的妻子會是什麼樣子。如果說郁黎的妻子沈雲珠已經給她留下了一個典範的話,那麼君莫笑的妻子則完全推翻了佟曉冬之前所有的猜測。
打從一進院門,佟曉冬就聽見一個略顯嘶啞的女人聲音在抱怨:「你能不能坐遠一點,我手上的刀可沒長眼睛,小心剁到你身上去了……」
佟曉冬錯愕地看了鬼幽一眼,鬼幽卻忍不住浮起淡淡的笑意。
君莫笑見他們兩人從街上回來,連忙拉著鬼幽進了廚房,道:「來,給你們介紹一下……」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個女人已經吼起來:「都出去!還嫌這裡不夠擠嗎?」
兩個男人嚇了一跳,趕緊退了出來。佟曉冬失笑道:「尊夫人有點獅子吼的功夫呀。」
君莫笑失笑道:「內子確實是練獅吼功的。她只是說話嗓門大了點,脾氣倒不壞。」
佟曉冬忍著笑,暗道:「這才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呢。」她還沒有見到那女人的正面,但看背後身形是有些壯實的,便猜想定是楊貴妃類型的胖美人吧。憑君莫笑的相貌,他的夫人自然差不到哪裡去。
君莫笑親自在堂屋裡擺好桌椅碗筷,只等著妻子下命令。鬼幽道:「那些傭人們怎麼都不見?」
君莫笑道:「我沒有要他們在這裡伺候。內子是個村婦,在鄉下什麼事情都是自己動手,她不喜歡有人在旁邊服侍,所以我把那些人都遣退下去了。」
佟曉冬吃了一驚,練獅吼功與村婦這兩者本已很不搭調,更何況這女人是君莫笑的妻子,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沒過多久,桌子上就被八個菜碗填得滿滿的了。君夫人笑瞇瞇道:「大兄弟,大妹子,我們鄉下人粗手粗腳,也做不出什麼好東西來,見笑了!見笑了!」
佟曉冬這才看清楚她的模樣,其實很平常的樣子,不難看,但也絕不美貌,皮膚略顯焦黃色,有些粗糙,想必是常年勞作的結果。君夫人道:「大妹子,你可別看我現在這麼胖,生孩子以前我可瘦了。」
佟曉冬見自己的心思一下子被她看穿,有些難為情,道:「我很羨慕君大嫂有好身手……」她想到自己因為不會武功,到哪裡都只能給別人拖後腿,不禁感慨萬分。
君夫人笑道:「女人家要什麼好身手?我看大兄弟功夫不錯,有大兄弟保護著你,要武功有什麼用?」
佟曉冬偷偷看了鬼幽一眼,心裡莫名地有些感傷。這些日子的遭遇真是離奇,打從她離開九江之後,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像是命運的車輪行到她面前一樣,竟讓她無處躲藏。如果她不是心血來潮偶然在斷魂崗遇到秋水寒他們,恐怕她也不會被浩恩城的人盯上;如果她沒有被陸玄依找到,恐怕陸玄依也不會因她而死;如果她徑直返回魑魅宮,後來也不會知道沈雲珠的死訊。有些事情雖然注定會發生,但是在不同的偶然條件下,結果也會截然不同。就如她確信自己一定會見到鬼幽,但當她一覺醒來聽到了鬼幽的聲音時還是不敢相信,天天念想的人居然就在自己旁邊。她甚至不敢去問鬼幽為什麼在這裡,什麼時候到這裡來的,她覺得接受現實就好,何必去問因果。
用過晚飯,君夫人來到佟曉冬房裡,道:「男人們就是說不完的事兒,大妹子,陪姐姐說會兒話吧。」
佟曉冬連忙請她坐下。君夫人淡淡笑道:「我是個粗人,不會拐彎抹角地說話。我瞧得出來,大妹子有心事。」
佟曉冬微微一怔,有些難為情道:「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君夫人笑了笑,道:「大妹子在江湖上也算是個名人了,我早就聽說了呢。」
佟曉冬靜靜地聽她說話,覺得她特地來找自己說話肯定是有用意的。
君夫人道:「我們那口子從沒托我辦過什麼事,這次他特地捎信給我叫我來,我高興得不得了呢。有些男人,你別看他外表看起來很能耐,其實也有好多解決不了的事情。我知道你和郁夫人是金蘭姐妹,郁夫人現在不在了,你心裡有話也肯定找不著人說。」
佟曉冬這才聽出點名堂來,似乎君夫人是君莫笑特地找來開導她的。想到大家為她所做出的努力,佟曉冬內心裡既感動又愧疚。
「君大嫂,我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心裡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就是有事呀。說出來,不管能不能解決,總好過憋在心裡頭一個人胡思亂想的好。有些話,你想讓什麼人知道的,可是不說出來,讓人家瞎猜猜麼?」
佟曉冬連連點頭,後面那句話還真說到她心裡去了。「我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佟曉冬歎息道,「在這個世上,我本來就是個無依無靠的人,沈姐姐在世的時候,我們雖然相處的日子不多,但我很受她的關照。可是她去世的時候,我竟然都不知道,也沒有任何人告訴我……」佟曉冬說著,不由得內心酸楚,聲音哽咽起來。
君夫人拍拍她的手背,道:「這個我能明白。可是郁夫人這麼做也是為你著想啊,她怕你看見她那個樣子難受啊。再說了,她臨終之時肯定有什麼話要和郁教主交待呢。我聽我們那口子說過,郁夫人臨終時跟郁教主說了好多話,但是當時沒第三個人在場,誰都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可是郁教主後來除了教中事務的囑托外,什麼都沒說,可見郁教主也不想說。既然這樣,咱們也就尊重人家的意思吧。這世上總有些事情是永遠都弄不清楚的。大妹子你說是不是?」
聽她這麼一說,佟曉冬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覺得君夫人的內心遠比她的外表看起來細膩,竟然一下子就抓住她心中最敏感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