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音小嘴撅得老高,急急火火衝進皇后的寢宮,「母后,母后——那個妖精被父皇接回宮了,真是氣死我了!」
「怎麼,你父皇去了天牢,什麼時候的事?」事發突然,讓人措手不及。
「昨兒夜裡的事,據說父皇直到四更天才回宮。」
「堂堂天子,成何體統?」赫連皇后說著話,用力攪動手裡的帕子。
「是啊母后。看牢房的婆子說,父皇來時一身煞氣,走時滿心歡喜,也不知那妖精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
「業障啊,你父親離不開那騷狐狸。」
「好色就好色,什麼業障不業障的。」公主打量四下無人,出言不遜,「為了那騷狐狸還把寶胤給打了。」
「你小孩子懂什麼?『業』即造作,有身、語、意三業。身體的動作是身在造業,語言和飲食是口在造業,起心動念是意在造業。殺盜淫妄皆惡業,如今你父皇都占齊了。三界六道非人力而是業力在主宰,業力障礙人的心性,包括智慧、德行、體能。哀家擔心,不出十載你父皇的一世英名將毀於一旦。」
「母后,那還不快想辦法除掉那個妖精。我看她就像《列女傳》裡的那個蘇妲己一樣是專門來亡我大魏的。」
「若是天意,誰也擋不住。有你父皇護著她,誰敢動她一根指頭啊?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父皇自己厭倦了她,又喜歡上了別的女人。」沉重的鬱悶再次壓在胸口,半世修行還是克制不住女人與生俱來的劣根,輕歎一聲繼續說道,「天人執情由盛而衰,你父皇不明白,過分貪著於情色與愛會令他陷入萬劫不復。情慾是君王的軟肋,從前他一向淡薄於此。如今,唉……」
身為一國皇后她常常會感到莫名的悲哀。不知道自己執著守護的是什麼。貌似不是那個男人,而是家,是國,是江山……
有時會想:沒有男人的愛,她還算是個女人嗎?守不住丈夫,守著家國江山有什麼用啊?然而她背後還有女兒、親屬、族人……國破家亡、顛沛流離比起沒有丈夫無疑是更淒慘的下場。
愛情算什麼?比責任還重要嗎?比體面的活著還重要嗎?
總問自己「像不像個女人」有必要嗎?一張女人的皮囊而已,計較那些幹嘛?轉生為女子原本是惡業惡報,消除罪業,得成正果來世就再不做女人了。
煩惱皆因貪嗔癡。為情愛所困,往往是因為女人自私,心裡只裝著自己和據為己有的男子。智慧觀照,內外明徹,識自本心。識得本心,即得解脫。
滾滾紅塵即無盡煩惱,生而為人便無處可逃。修佛不是含恨隱忍,是用善巧智慧化解世間煩惱。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無價寶珠,如是不入煩惱,不能得一切智寶……
日上三桿,君王未朝,三兩散去的群臣皆在私下裡議論昨夜天牢裡的風流艷事。忠臣們或搖頭哀歎,或低聲怒斥;奸臣們或恭稱龍體康健,或引為風月笑談。
驚鴻軒裡溫存無盡,熏爐青煙繚繞,銀盆中的炭火劈啪作響。雁落羽裹著一展紅絹伏在榻邊,嬌懶地嘟囔道:「佛狸,我一大早就聽到有人在罵我。」
「呵,朕忙了二十幾年,煩透了。」俯在她肩頭,拿著珍藏的半截木梳攏著幽香的髮絲。
「我可沒打算把你變成昏君。你若是不上朝,那些老夫子一定恨死我了。」
「你的確可恨,把朕的一腔豪情壯志都變成了兒女情長。出了正月,朕就把朝政交託給太子打理。」
「提前退休了?你真捨得?」
「有捨必有得。有你陪著朕,也省著那些老夫子成天在朕耳邊唧唧歪歪的。朕這輩子一直努力在做兩件事,第一件,開疆闢土——殺人;第二件,鞏固社稷——殺人。你知道這雙手上沾著多少血腥嗎?從此抱著你,不再殺人了。」
雁落羽頓覺頭皮發麻,假惺惺地抱怨道:「拜託你把手拿開,我會做噩夢。」滿是血腥,蒼天!
「你就當發發慈悲吧,給這雙手找一個歸宿,以免它繼續造下殺業。」
「現在是造淫業。人隨時隨地都在造業,呵,你就安心在這六道裡轉悠吧,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