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了兩遍,睡眼惺忪的拓跋燾光噹一聲打翻了侍女端來的洗臉水,突然間暴跳如雷,「拉出去——杖斃!」
宗愛趕忙給身後的小廝使了個眼色,將伺候萬歲爺梳洗的宮女拖了出去。實在猜不透萬歲怎麼忽然發這麼大的火,沒看出那奴婢出了什麼錯?
鹿苑歸來,萬歲的脾氣是越來越古怪了,夜裡常常酗酒,也不見臨幸哪位娘娘。擔心長此以往,萬歲會變得像道武先皇一樣反覆無常,醉酒時說出的話,酒醒了就忘。壯著膽子迎上前去,「萬歲息怒。是不是——酒後著了涼?」
「頭疼,心疼,無一處不疼。」隨口搪塞,始終躲在屏風背後。方纔,水盆裡映出他那張毀了一半的臉,因而才突然間情緒失控。
「萬歲龍體不適,今日還要早朝嗎?」
「算了。朝政瑣事休要煩朕,就讓太子和崔司徒商量著辦吧。」剛一起身,忽聽有人來報,「陛下,左昭儀自縊未遂,剛剛醒過來。」
「什麼,左昭儀自縊了?什麼時候的事,因何此時才報?」顧不得帶面具,一屁股跌坐回床上,「所謂何事?宗愛!」
砰地跪倒在地,「萬歲昨夜喝得酩酊大醉,小奴報了,未能喚醒。」
「少廢話,因何而起?」
「據說是因為萬歲御賜的那些胭脂水粉。各位娘娘都得了,唯獨少了左昭儀那份。」
一腔惱火憋在胸口,差點沒上來氣。半晌,才無可奈何地說道,「朕不是讓你吩咐德妃把那些脂粉分送下去嗎,怎就單單把左昭儀漏下了?那馮昭儀原是個明白人,一盒胭脂比性命還重要嗎?」長歎一聲,腦袋亂成了一鍋粥,起身說道,「擺駕,朕得親自去問問她!」
一聽說聖上駕臨,馮秀珠雖是一臉病容還是難免喜形於色。沉思片刻,嘩啦一聲放下細密的珠簾,佯裝昏睡未曾起身接駕。
拓跋燾輕輕佻起珠簾,但見一張清水芙蓉般的俏臉。左昭儀艷冠群芳,無一處不精緻。只是這性格——實在不敢恭維!若生為男兒,許是個率性漢子,可惜偏偏是個女子。他生就不喜玫瑰薔薇,受不了那股子濃烈的香味。對方今日幾分憔悴,到是別有一番清純韻味。
「錦娘,朕棄了早朝來看你了。」立在珠簾外,指尖挑著一縷串珠,喚著美人的小字。
抽噎聲驟起,「臣妾以為,陛下早把臣妾給忘了,若無大事,再不會登我這園門!」
男人推了推鼻樑上的金面,淡淡一笑,緩緩步向榻前,「昭儀向來體恤聖心,從不需朕勞神。此次怎就辦出糊塗事來?」緩緩執起紅酥手扯向唇邊。臉上的面具依舊是心底的忌諱,隱約擔心對方會迴避自己。
「錦娘就是太不讓陛下操心了,以至於陛下都忘記了這宮裡還有錦娘。」微斂娥眉,嬌嗔抱怨。心裡暗暗感慨:做女人也不能活得太明白,真若處處容他自在,男人很快就會忘了你的存在。還是老祖宗的話在理:一哭二鬧三上吊,女人屢試不爽的法寶。
那高歡兒不就是因為她「不和不流」而心生嫉恨嗎?她心裡明白,這宮裡不是盟友即是死敵。一盒胭脂,呵,她堂堂大燕國的公主會在乎一盒胭脂?她倒要看看,陛下質問那「狐狸精」時,對方那張巧嘴會如何辯解?
揚手要摘那橫在龍顏上的黃金面具,誰料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唇角一沉,「昭儀好生安養,朕尚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話音未落人已闊步衝出珠簾,心中按耐著想要殺人放火的衝動:為什麼動他的面具?她就不能當它不存在嗎?亦或纏綿幾許,再摘下它……
她在乎!她想知道他究竟傷成什麼樣子。大概是怕自己無法面對中途摘下面具的臉,才急於在尚未開始之前做好最壞的準備。
鹿苑外忽然馳來一隊人馬,押送來一大批關在木籠裡的珍禽異獸。護院的禁軍趕忙集合列隊,跪地參拜迎接來者,「參見中山王!」
拓跋辰搖著鞭子跳下馬,揮手示意侍衛開門。長期守在陰山戍鎮,並不知道這園子裡鎖著個女人。
昨日方才回京,原想先將這些珍禽異獸獻於萬歲過目再送入鹿苑。誰料,陛下並未臨朝,將這些瑣碎之事交給了太子和崔老頭。崔老頭下令先將這些稀罕物養在禁園裡,陛下哪天有空,哪天自會駕臨。
坐在一邊的太子似有難言之隱,不好否決,意味深長地開了個玩笑,「那園子裡可儘是稀罕物,皇叔當心!你那馬蹄子萬一踩著個雁兒啊雀兒的,仔細父皇治你的罪。」
守衛行宮的校尉看了崔司徒和太子雙批的手諭,示意下屬開啟大門。拓跋辰策馬揚鞭,一路衝向草場,隨行的兵士緊跟其後,將笨重的木籠一一抬進苑內。
雁落羽頭帶野菊枝編成的草帽,如往常一樣蹲在水邊的草窠裡挖草藥。無意之間在御榻下翻出一本《神農本草》,發現這鹿苑裡漫山遍野都是寶。無聊的時候總得找點事做,生怕自己被幽深的寂寞生吞了。
遠遠望見一隊人馬,心中莫名一陣欣喜:是他來了嗎?
一份單純的期許瞬間被工於心計的聲音代替。抓住機會,她得想辦法離開這裡,再這樣下去,早晚會憋出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