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苑裡一片死寂,隱隱聽到冤鬼般的幽幽抽泣。
伏在御榻上的雁落羽緊緊咬著嘴唇,惶恐不安地瞥了瞥牆邊一臉麻木的宮女。她就在眾目睽睽下被那個了,對於那傢伙來說也許是很正常的事,而她卻感到從未有過的羞恥。
疼痛的折磨愈加不堪忍受,散亂的長髮被滲出傷口的鮮血浸濕,大綹大綹地粘在一起。腦海中再次掠過卡莉的暗影,她看上去是如此的虛弱,雙眼透射出憎恨與咒怨,散亂的長髮,彷彿一條條墨綠的大毒蛇。
刺眼的陽光在輕薄的屏風上塗了一層耀眼的金漆。時間停滯,漲滿視線的炫金色塊隨著熏爐裡騰起的香薰晃動扭曲……
須臾,黑暗的魅影幽然劃過,赫然一驚——
是他?
慶幸!
不是卡莉……
拓跋燾依舊是一臉驕橫跋扈的冷峻,死氣沉沉。他所有的,唯一的表情都在這裡——猙獰,凶殘,霸道,就像是一張恐怖而森冷的面具,讓人不寒而慄。
沒有多餘的話,低頭在她撕裂的傷口處塗抹著藥膏,輕聲吩咐侍女取來包紮的紗布和一套乾淨的宮衣。
掌控天下的帝王屈尊幫她穿上衣裙,她應該感到榮幸之至了吧,可惜,她一點都不感激。沒穿褻衣,覺得自己就像個下賤的妓 女,忽然想起被拓跋辰丟進井裡的煙翠——
私妓!
聽宗愛說,陛下封了她個「奚官女奴」,專司伺候皇上飲食饗膳,官比五品。照這身衣裳來看,她跟其他的宮女應該沒有什麼分別。五品?糊弄人的把戲,區區「弼馬溫」而已!
坦白的說,這暴君實在很有膽量,居然敢把伺候他吃飯的差事交給她。他最好時時提醒自己當心,倘若逼急了,她保不準會在飯菜裡下藥。
小女奴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萬壽宮裡最炙手可熱的話題,當然,也是最不能大聲宣傳的禁忌,只限於宦官宮女之間的竊竊私語。
「據說當日德妃娘娘曾下令賜死那名待罪部伎,誰料陛下竟一道聖旨將其接出了宮去。」一群心無雜念,混吃等死的宮女趁主子們睡午覺的工夫聚在花牆下閒聊。
「此乃天意!人家天生就有做娘娘的命!」
「我從前以為高娘娘不是這麼心狠手辣的角色,想不到一旦當上了德妃,就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不在於當不當德妃,是怕失了陛下的寵幸。換作你也是一樣,你就能眼睜睜地看著陛下被別的女人搶了去?「
躲在花牆外的貞賢一時間忍無可忍,終於跳了出來,「你們都在這兒胡說些什麼?人不是我們娘娘讓送去刑苑的。事關人命,誰造這樣的謠當心天打雷劈!」
宮女們對這個陪嫁到魏宮來的高句麗奴才向來就視為異類,懶得搭茬。見於對方是德妃娘娘跟前的人,不欲爭辯,個別的只是不服氣地小聲嘟囔了幾句。
主子被流言誣陷,自己又被人看不起。貞賢霎時來了火,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抓起對方的頭髮奮力廝打,「我讓你罵,我讓你罵!看你還敢不敢胡說八道……我看你是別有用心……你到是說,誰指使你這麼幹的?「
對方也不甘示弱,推拉抓掐什麼招都用上了:「別仗著主子得寵就欺負人!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盤問我?」兩副花枝交疊扭打在一起,「主子沒有氣量,連個奴才也小肚雞腸,等著吧,有你主子失寵的時候!」
迴廊上赫然響起一聲呵斥,「都給我退下去,一群沒規矩的東西!聚在這皇宮禁苑裡撒潑打架——成何體統?」碰巧路過的左昭儀緊鎖眉宇步下迴廊,對著將貞賢按倒在身下的胖宮女大聲呵斥,「好個沒規矩的蠻奴,私下裡議論德妃娘娘的不是?來人啊,給我拉下去,先打她二十馬鞭讓她清醒清醒!」
明眼人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袒護,貞賢滿心感激地看了看一身金光閃閃的潑辣主兒。滿身的珠光寶氣煞是壓人,平日裡讓人沒有抬眼的勇氣。果然天人之貌,肌膚如雪,姿容比花,難怪她們娘娘都自愧不如。
宮女們各自打了自己的嘴巴,草草認了個錯,轟然散去了。貞賢這才跟上轉身將走的恩人感謝道,「奴婢惹了禍,全仗馮昭儀袒護。」
誰料對方並不友善,冷著一張臉,輕蔑到沒有轉回身,「因為小侄女,本昭儀欠德妃娘娘一個人情。剛剛替你解了圍,這下互不相欠了。告訴你們娘娘,本昭儀不和不流,誰也別指望把我馮秀珠拉下水。」一個是皇后,一個是寵妃;一個是項羽,一個是劉邦,她就好比那舉足重輕的韓信。當初那淮陰侯最大的失誤就是倒向了其中一方,最終才落得個兔死狗烹的下場。